朝堂上,包拯有些走神。
“包卿……”
“包卿……”
趙曙連續呼喚了兩次,包拯才回過神來。
“包卿這是在想什么呢?”
包拯難得有走神的時候,趙曙都笑了。
“臣在想做人難。”
包拯說道:“沈安去了西北,楊繼年突然發病,如今在家中依舊垂危……此刻有人沖著沈家下手,臣……若是十年前,臣非得要打上門去不可。”
開封府正在審案子,包拯突然說了這番話,就是在報備。
——若是開封府的判罰對沈家不利,臣可就要下手了啊!
他會怎么下手?
肯定是沖著陳福兒身后的那幫子人。
你們在陳福兒的背后支招,老夫就他來個斷根,直接抄后路。
老包夠狠啊!
趙曙心中微動,正想說話,外面來了個內侍。
“何事?”
“陛下,奇聞吶!”
內侍一臉獲知八卦后的興奮,臉色潮紅,“今日開封府審案,那陳福兒振振有詞,眼看著沈家就要敗了……”
這事兒大伙兒都不看好沈家,否則趙曙讓包拯盯著干什么?
這就是威脅啊!
“可那王雱竟然拿出了契約。”
契約就是信用,誰不講信用就會被萬人唾棄。
“難道契約有假?”
歐陽修原先打過官司,所以對這些有點研究。
內侍搖頭,“是多了東西,什么若是要想離去,得提前一個月,簽字畫押告訴沈家。”
“這個是不是太霸道了?”
歐陽修皺眉道:“會被人詬病。”
內侍搖頭,“進了沈家的作坊,前三個月每月白給五貫錢,三個月就是十五貫。外面人都說了,人家沈家白給你十五貫錢,讓你想走的時候提前一個月說一聲有什么?”
歐陽修摸摸老臉,然后縮了回去。
“后來還有一條,若是期滿別人想出大價錢讓你去,沈家有權利用同樣的價錢把你留下來,這個叫做什么……優先續約權……”
還能這樣?
韓琦喃喃的道:“老夫本以為大宋的契約已經夠好了,可他沈安竟然還在里面挖了兩個坑……”
“那陳福兒當場就傻眼了,那女子隨即翻供,說是陳福兒先給了她五十貫,讓她去沈家的作坊里到處傳話,去拉那些人……
楊知府大怒,當即令人仗責陳福兒,還沒開始,陳福兒就全部招認了,如今楊知府已經判了陳福兒賠沈家三百四十五貫,就是拉了一人賠十五貫,一共二十三人……那陳福兒松了口氣,在喊青天呢!”
趙曙有些驚訝的道:“契約還能這樣?”
來自于后世的商業手段在此刻把本地土著弄懵逼了。
大伙兒不是好說好散的嗎?
怎么你還來個要提前報備,還得有優先續約權什么的。
包拯說道:“陛下,這是你情我愿的事。而且沈家并未占便宜。”
趙曙點頭,“是啊!白給十五貫錢,讓你提前一個月說話,這事沒人能質疑,只是那個優先續約權,這個怕是會被人詬病。”
那內侍說道:“陛下,那王雱說了,本來那女子走了就走了,沈家并未當回事,也沒想到用這個條款來收拾她。可這人走之前還在作坊里流竄,到處傳話,說陳福兒家給多少好處,只要過去的都有,這就是忘恩負義,不收拾了她,以后人人效仿,信譽何在?誰還愿意厚待那些女子?”
韓琦贊道:“正是此理。只是沈安竟然能預先想到這些,真是讓臣有些吃驚了。”
趙曙也覺得這事兒沈安表現的太有前瞻性了,“他是怎么想到要加這兩條的?”
眾人看向包拯。
包拯沉吟了一下,“陛下,您知道的,那孩子兩兄妹當年從雄州一路艱辛才到了汴梁,在汴梁舉目無親……”
此刻的沈靡大抵是腸子都悔青了。
當年他家擔心被沈卞牽連,就把來投靠的沈安兄妹拒之門外。可誰曾想才過了幾年,沈安就風生水起了。
風生水起也就罷了,沈靡想去重新認回這門親戚,可沈安卻很是冷漠的拒絕了,而且他還亮出了自己的招牌。
——雄州沈!
某沈安兄妹從現在開始,就是單獨的一枝,不和沈家的其它枝葉有從屬關系。
這便是自立門戶了。
在這個時代,年紀輕輕就自立門戶很是罕見,所以當年沈安打出了雄州沈的牌子時,汴梁人還很是嘲笑了一番。
只是隨著沈安不斷立功,生意不斷擴大,影響力越來越大,一提汴梁沈家,眾人自然而然就會想到榆林巷,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雄州沈。
這便是立足了!
而現在沈安漸漸受到重用的時候,沈靡卻不敢大張旗鼓的說這是我侄子,否則就會有人來質問他,當年沈安兄妹為何在汴梁無人過問?
提到這個,君臣都紛紛點頭。
包拯繼續說道:“那孩子當初和小販們弄鍋貼,臣正好是值守開封府,聽到消息就去抓人,后來才發現是個沒成年的少年,臣心中憐憫,就放了他……后來那孩子一路走來,看似大膽,可做事卻喜歡留些后手,大概就是那時被臣嚇出來的……”
說到這個,包拯真的有些愧疚了。
當年他帶著一群人去抓‘聚眾鬧事’的人,可卻看到的是一個少年在教授那些小販做鍋貼,只是喊的那些話有些蠱惑性。
“這樣啊!”
趙曙不禁有些唏噓。
韓琦說道:“此事雖然很小,可好歹沈安在西北,得盡快了結了,否則等沈安歸來……”
韓琦看著包拯,試探著問道:“希仁不會下手吧?”
老包要是出手報復,陳福兒怕是要哭。
包拯淡淡的道:“小孩子打鬧,老夫自然不會插手。”
韓琦點頭,老包這個節操他還是相信的。
包拯想起了什么:“沈安差不多快回來了吧?那孩子就是個寬仁的,汴梁城中不是流傳著他以德服人的美名嗎。”
“是啊!”
韓琦點點頭,“陛下,此事臣看就這樣吧。”
趙曙點頭,“此次沈安也算是有些微功……”
眾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沈安去西北巡視,算不得大功啊!
陳福兒此刻正在楊堅家中探病,隨同一起來的還有不少禮物。
“這樣不好!”
楊堅坐在主位上,壓根就看不到生病的模樣。
陳福兒笑道:“有您在,開封府百姓心中才安定,我等商人才能安心經商吶!小人此次前來,是想問問……這以后可還能安心?”
楊堅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道:“安心就是了。”
陳福兒心中一喜,知道這是給自己的信號,“此次小人被沈安給坑了一次,外間商人都為之嘩然……”
“加的那兩條某知道了。”楊堅冷冷的道:“某只有兩句話,利欲熏心,道德淪喪!”
“是啊!”
陳福兒說道:“外面的商人們都怒了……”
他再度諂笑道:“那沈安……此行若是歸來……”
他的腿在顫抖……
楊堅淡淡的道:“安心,他此行就是去巡查,并無立功的可能。另外,司馬諫院和呂知雜他們看著呢,他沈安敢怎么樣?再說楊知府最是嫉惡如仇,別說是他沈安,就算是皇親國戚犯事他也敢拿人……”
“那小人就放心了。”
楊堅擺擺手,等陳福兒出去后,老仆近前,憂心忡忡的道:“郎君,包相發怒,隨后沈安會歸來,咱們得罪了那沈果果,不妥啊!”
“某知道不妥,可機會難得啊!”楊堅瞇眼道:“那些人許諾,某一旦出手,最低就是侍御史……開封府推官看似得意,可有人說了,某五年之內不得動彈。
五年啊!人有幾個五年?為此冒險值得!
冤有頭,債有主,陳福兒才是正主,包拯不會對某下狠手。唯一可慮的是沈安。可呂誨他們說了,某若是不動,十年之內不得升遷……”
楊堅冷哼一聲,“升官發財啊!某總得試試,若是不成,那就不成。總得試試啊!”
他撫摸著案幾,惆悵的道:“人一輩子總得要試試。某一生四平八穩,總得……就算是冒險也好,大不了……身敗名裂!”
老仆心中憂愁,“郎君,就算是成功做了侍御史,可也得被那些人節制,何苦呢?”
“推官推官,上面無數阿婆,還不如富家翁得意。”楊堅惱怒道:“某沒有別的手段,他們的信譽還好,難道某就舍棄了這個?那就等五年……人生無常,朝活暮死,與其這般憋屈的活著,不如賭一把……賭一把……”
聲音漸漸細微不可聞。
“竟然能這樣?”
樊樓里,一群商人在聚會。
“他沈安北做生意某是不服氣的,不就是弄了些新奇東西嗎,若是沒有那些東西,某會怕他?”一個商人口沫橫飛的說道:“可此次某卻服氣了。”
“是啊!”另一個商人嘆道:“這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能想到那個什么續約優先權……此條一出,以后那些人再想肆無忌憚的撂挑子就難了。”
“可也得給他們漲工錢啊!還得提防他們借此提高身價。”
“什么行情咱們不知道?”
“就是,而且誰這樣挖人,那就是大家的公敵。先用錢把人留住,然后再安心放手收拾對頭。”
“對對對!這一條算是為我等商人出了一口惡氣。”
“那個沈安啊!某這次算是徹底的服了。”
“那陳福兒這次得罪了他,也不知道等沈安回來會如何。”
“說是有人在護著他呢。”
“那得看沈安此次是否立功歸來。”
日子繼續滑過。
秋風在汴梁城中吹起無數落葉時,芋頭站在前院里,皺眉看著枝頭枯黃的葉子,認真的道:“爹爹不回來了。”
“胡說!”
楊卓雪抱著毛豆出來,側身擋了一下風,然后問道:“你姑姑呢?”
“姑姑有客人。”
“王定兒?”
“好像是吧……”
芋頭看著有些呆。
“怎么又發呆了?”
楊卓雪摸摸芋頭的頭頂,“我的兒,怎么變傻了呢?你爹回來看到這模樣,非得氣哭。”
她的腦海里浮現了一個畫面:沈安打馬歸家,下馬進家,見芋頭呆傻,不禁勃然大怒,然后沖著她一巴掌……
不會的吧。
她摸摸臉頰,覺得依舊細嫩。
馬蹄聲驟然傳來。
芋頭緩緩走向大門。
楊卓雪抬頭。
陳洛從屋里沖出來,過去打開了側門。
一個騎兵就在馬背上,他看了院子里一眼,見到楊卓超母子三人后,就在馬背上拱手。
“見過娘子,見過二位小郎君……”
這是鄉兵。
他應當是帶回了官人的消息。
楊卓雪只覺得心跳加速。
芋頭依舊是呆呆的看著。
“捷報,郎君在西北一戰覆滅嵬名山兄弟,綏州重歸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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