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今日到訪樞密院,和富弼交流。
“職務只是職務。”
富弼端起茶杯,淡淡的道:“你從地方一直到汴梁,一直不錯,這一點官家看到了,所以這兩年你看似沒動,可老夫知道,官家想讓你擔任知制誥……”
“下官還是想去地方為官。”
在汴梁目睹了新政的實施后,王安石有些迷茫,他覺得自己需要去地方看看,看看這個大宋究竟需要什么樣的變革。
至于萬言書,此刻已經被他鎖進了箱子里。
在他看來,坐在家里,憑著臆想去描述大宋的未來有些荒謬,他此刻需要的是沉淀,去地方做幾年官,好生反思一下。
富弼搖頭道:“你和君實被大家看好,以為未來的政事堂人選。君實如今……他好歹有了人望,可你卻不見動靜,介甫,在這方面你落后了。”
司馬光的人望是被反對新政的那伙人弄出來的,所以富弼說到這個時,嘴角微微一抿。
“可下官卻覺著這樣也不錯。”
王安石覺得自己需要的不是人望,“下官要人望作甚?大宋要的是能做事的官,而不是名望斐然……那等人……”
他和司馬光算是決裂了,但依舊不肯口出惡語。
這便是富弼欣賞他的原因之一。
他喝了一口茶水,笑道:“可要想做事,你得先做官。官家欣賞你,可你得弄出些……”
他抬抬頭,“你得弄出些動靜來,就是政績……”
王安石板著臉道:“下官還是按部就班的吧……”
“你這個拗人!”
富弼被他氣得,“罷了,你自家沒這個本事,那就讓你兒子,讓王雱給你出主意。”
“孩子哪里懂這些。”王安石覺得這事兒兒子沒摻和的余地。
富弼搖頭,“你兒子比你聰明多了,而且他還有一幫子好友,人人出眾,若是聯手起來,要想讓你出一把風頭,老夫看有希望。”
王安石哂然一笑,起身道:“此事多謝富相關注,下官告辭了。”
讓兒子辦老子升官,老夫還丟不起這個人。
他剛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外面的呼喊聲。
“捷報……”
嗖的一下,富弼就從他的身邊沖了出去,瞬間消失。
王安石心中激動,也跟著跑了出去。
樞密院但凡聽到這個聲音的,伏案的抬頭,走動的止步……
整個樞密院就像是被人施了法術,被定住了,然后那嘶啞的聲音傳來。
“沈郡公一戰覆滅嵬名山兄弟,綏州重歸大宋!”
一個拿著冊子的小吏楞了一下,然后把冊子丟的不知道哪去了,他歡呼道:“收復故土了!”
“萬歲!”
樞密院的各個值房里,書本,冊子,賬冊……甚至毛筆,還茶杯……
無數東西飛了起來。
“萬歲!”
從當年李家反叛自立以來,大宋面對西夏人總是顯得力不從心,今日被奪了這里,明日被奪了那里,最后只得用錢糧買來了和平。
可那些土地呢?
回不來了啊!
北面的遼國占據著大宋不少地方,西北的西夏同樣是如此。
漸漸的,大伙兒都理所當然的把那土地當做是遼國和西夏人的地盤。
以至于以后司馬光也顫顫巍巍的想再送些地盤過去,好歹換來和平。
如今一聲吶喊,大伙兒才知道,原來大宋竟然收復了綏州嗎?
是的!
這不是開疆!
而是收復。
一個官員老淚縱橫的道:“這數十年啊!就看著西賊猖獗,好不容易打退了他們,可那些疆土卻收不回來了。今日得聞收復綏州,我輩死了也能去見太祖皇帝……死而無憾了!”
“綏州……八十四年了!”
一個小吏坐在椅子上,嘆道:“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后宮之中,趙曙正在和高滔滔說著趙頊的婚事。
“向家的小娘子你可見過了?”
“見過了,還是不錯。”高滔滔要升級為婆婆了,心中歡喜之余,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頗為唏噓。
“當年那么小的孩子,臣妾抱著他,覺著用點力都抱沒了,小心翼翼的,可一轉眼孩子就大了,要娶妻了,然后有了孩子……”
趙曙知道接下來就是‘臣妾老了’之類的話,就率先打斷了她的話頭,“你不是說宮中無趣,等他有了孩子,你也能抱抱孫兒,算是個樂子。”
“是啊!”提到孫兒,高滔滔就笑道:“你看沈安家,那楊卓雪一個接一個的生兒子,讓京城多少人羨慕。臣妾在見向氏時提及一嘴,那向氏很是恭謹的說但憑臣妾做主,臣妾能做什么主,只能看他們之間的罷了。”
那個兒子可不是好擺布的,對此高滔滔頗為清醒。這是當娘的總得抱怨一下,讓趙曙去管教趙頊。
趙曙皺眉道:“大郎畢竟在宮外多年,心野了,宮中困不住,罷了,此事卻不是我們好插手的。”
“罷了罷了,夫妻之間,還得要他們自己磨。”
趙曙和高滔滔想起自家夫妻多年的事兒,不禁就笑了。
哪有一直和睦的夫妻,不過是互相妥協罷了。
“官家……”
遠處急奔來一人,看著那獨特的跑姿,趙曙笑道:“陳忠珩倒是忠心。”
忠心的陳忠珩夾著屁股一路狂奔,“官家……大喜,大喜啊!”
能讓他說出大喜這個詞來,想來事情不小。
趙曙霍然起身,先向前一步,然后又收了回來。
“陛下……”
陳忠珩近前,喘息道:“沈安在西北一戰滅了嵬名山兄弟,綏州……綏州重歸大宋了!”
趙曙站在那里沒動。
“官家……”
陳忠珩看著他,以為他沒聽清,就再說了一遍:“沈安在西北一戰滅了嵬名山兄弟,綏州重歸大宋了。”。說著他把捷報遞上。
趙曙緩緩握緊雙拳,然后接過捷報,突然說道:“地圖,快去取來!”
陳忠珩再度夾著屁股飛奔,這等時刻,他不會把活計交給別人。
“官家,宰輔們求見。”
來稟告的內侍都是喜氣洋洋的。
大宋收復失地了,這是帝國興旺的征兆啊!
但最終還是陳忠珩先到。
兩個內侍拉開地圖,趙曙站在前方,陳忠珩殷勤的指點著。
“官家,好像……好像在這?”
“閃開!”
趙曙不耐煩的喝道,陳忠珩趕緊閃到一邊,干笑著。
趙曙走過去,仔細看著,伸出手指在地圖上滑動……
“延川,青澗城……過去就是綏州……大宋的……對,大宋的綏州。”
他手指滑動到右邊,“這里是河東路的石州,如今綏州和石州連為一體……”
他閉上眼睛,“河東路不但要擋著遼人,還得擋著西夏人,一直以來,那邊的將士們睡覺都得睜只眼,枕戈待旦,如今一朝收復綏州,河東路那邊會輕松許多……祖宗……祖宗一直想收復故土,可卻艱難,以至于耿耿于懷,如今這個愿望在朕的手中實現了,祖宗在天有靈……”
他睜開眼睛,驕傲的道:“當看看朕統御的大宋,這不是弱宋,現在不是,以后也不會是!”
他不知不覺就熱淚盈眶了。
登基之后,因為他不是先帝的親生子,外間的風言風語可不少。有人說他沒有統御大宋的能力,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大宋還得要看宰輔們,還得要看那些君子們的……
“這是朕統御的大宋!”
“祖宗心心念念想收復的故土,在朕的手中歸來了。”
“誰敢質疑朕?”
他緩緩回身,剛到的宰輔們齊齊躬身,“恭喜陛下。”
趙曙微笑道:“諸卿可是知道了嗎?”
“是。”
趙曙含笑抬頭,“綏州收復了,這只是一個開始。”
“是。”
這是趙曙的政治表態。
“以后大宋會源源不斷的收復故土,一路打到興慶府去,把河套變成大宋的養馬地……”
“是。”
韓琦心中喜悅,說道:“西夏此刻定然沸反盈天,那梁氏會發怒吧,臣以為當盡快派了援兵去。”
趙曙搖頭,“沈安臨行前,朕告誡了他,此刻大宋不能傾全力去攻伐西夏,否則遼人會趁機施壓,到時兩邊聯手,大宋會很麻煩……不是怕麻煩,而是大宋需要積蓄實力。那些工匠在打造更精良的兵器,宋遼邊境上,有商人專門在走私戰馬……諸卿,這個大宋一日比一日強盛,正如朝陽,煌煌然令人振奮。”
他走到地圖前,指著綏州說道:“此處離興慶府并不遠,若是梁氏要動手,此刻去了援兵有何用?怕是早就打完了。”
韓琦一想也是,然后就有些沮喪,心想老夫好歹琢磨了那么久的兵法,怎么還是不夠好呢?
罷了,回頭晚上再睡晚一些,好生琢磨一下。
發誓要成為名將的韓琦精神振奮,趙曙見了很是滿意。
“沈安在奏疏里說了,他判定梁氏會來,但他有信心擊退梁氏。”
韓琦點頭,“他既然有信心,那臣無話可說,陛下,此事大喜,當慶賀。”
看看宰輔們吧,人人喜氣盈腮,就像是馬上要做新郎般的。
趙曙沒注意自己也是如此,他歡喜的道:“宮中每人賞賜一身衣裳,一貫錢……”
“多謝陛下!”
在場的內侍宮女也興奮不已。
大宋的喜事,對于他們而言也是喜事。
國勢蒸蒸日上,宮中的官家和圣人自然會頻繁施恩。
“傳朕的旨意,賞京城孤老酒肉。”
“是。”
趙曙站在那里,淡淡的道:“朕要去給祖宗報捷……”
官家這是歡喜的不行,要去和祖宗顯擺了。
宰輔們相對一視,都笑了起來。
隨著消息的蔓延,整座皇宮都在歡喜。
漸漸的,汴梁也傳遍了捷報,頓時引發了一陣狂歡。
第四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