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萬歲!萬歲!”
巨大的呼喊聲把白溝河的水面震出了無數漣漪。
耶律洪基就在歡呼聲中過了界河。
宋遼再怎么鬧騰,遼人也不會對雄州下手,因為他們擔心破壞了榷場。
可今日的榷場早已消散無蹤,在遼國大軍南下之際,兩國商人卷起貨物就跑,不過不管往那邊跑,兩隊都不會對他們下手。
耶律洪基指指前方,“去看看。”
無數騎兵簇擁著他直奔雄州。
一眼看不到邊際的遼軍就在雄州的周圍,親自坐鎮雄州的富弼拒絕了撤離,直至被包圍。
外面傳來了歡呼聲,雄州城好似在顫抖著。
富弼就在州衙里,文武們坐在下面。
“相公,敵軍十余萬,具是騎兵。”
這是最新的消息,下面的官員們看著還算是鎮定。
又是一聲歡呼傳來,有人在顫抖,富弼看了一眼,皺眉道:“怕什么?遼人大多是騎兵,不擅攻城。城中有萬余精兵,老夫在此,耶律洪基來了正好,老夫準備了一壇子好酒,與他去地下痛飲。”
這是要和耶律洪基拼死的決心。
有人的牙齒在打顫,磕牙的聲音太清脆了,讓富弼很不滿。
“出去!”
那害怕到了極致的文官被人帶了出去,按照富弼的尿性,這樣的人,回頭就會被彈劾。
“相公,敵軍并未越過雄州。”
最新的消息讓人松了一口氣,旋即又絕望了。
敵軍不越過雄州,這就是要圍攻這里,弄死富弼。
“河間府有精銳在,耶律洪基去了也打不下,隨后周圍合擊,他能有何作為?”
富弼很冷靜,看著眾人,起身道:“傳老夫的令。”
眾人轟然起身,束手待命。
富弼沉聲道:“老夫在此,寸步不退!”
“遵命!”
隨即富弼的這句話傳遍了全城。
“富相說了,他寸步不退!”
士氣就這么起來了。
“富弼被堵在了里面?”
耶律洪基得了消息,不禁大喜過望。
“朕要活的富弼。”
他拔出長刀,“活擒富弼者,朕不吝重賞!”
歡呼聲中,遼軍開始攻城了。
城頭的箭矢不斷落下,而城下的遼軍也不斷在放箭,每一瞬間雙方都有人慘叫著倒下,鮮血漸漸匯聚流淌。
“弩箭……放!”
巨大的箭雨飛下去,下面同樣有箭雨飛上來。
“火油彈!”
火油彈在城下帶來了許多人形火炬,那恍如來自于地底深淵的慘嚎聲讓人頭皮發麻。
“遼軍登城了!”
“反擊!把他們趕下去!”
披著重甲的遼軍上了城頭,頓時引發了幾處騷亂。
富弼就站在后面的街道中央,身邊全是披甲悍卒。
再后面就是一群文官,有雄州的,也有他帶來的。
“啊……”
一個宋軍軍士慘叫著往后退,最后跌落下來。
致命傷來自于胸腹處的一個口子,能看到內臟擠在那里。
鮮血順著傷口蜿蜒流淌。
“嘔!”
身后有人在嘔吐,酸臭味很難聞。
富弼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這時一陣箭雨飛過城頭,身邊有人舉起了盾牌。
箭矢被彈落,盾牌挪開,這一段城頭竟然死傷大半。
“增援!”
預備隊出動了。
一隊軍士從富弼的身邊跑過,沖上了城頭,正好敵軍攻上來,雙方展開了慘烈的廝殺。
“相公,退后一些吧。”
這里太近了,若是被攻破,敵軍能直接沖下來,到時候往哪跑?
富弼搖頭,“老夫說過了,寸步不退!”
有人找了椅子來,富弼說道:“弄了炭盆來,還有熱茶。”
他竟然把這里當做是酒樓了嗎?
但不得不說,當富弼就坐在離城頭不遠的地方喝茶時,軍心神奇的穩住了。
“相公,我軍死傷慘重!”
一個滿臉是血的將領沖了過來,富弼抬頭,皺眉道:“死光了嗎?”
將領搖頭,富弼說道:“你等都死光了老夫上,在此之前,殺敵吧。”
“遵命!”
第二天,遼軍發狂了,攻擊一波接著一波。
第三天……
第六天……
“相公,遼軍發狂了。”
“老夫知道了。”
富弼喝著熱茶,看著城頭的血光,神色平靜。
“人人都說老夫變得軟弱了,當年出使遼國的那個鐵骨頭富弼哪去了,難道是富貴和權利讓他的骨頭變軟了嗎?”
“老夫的骨頭從未軟弱,只是身上托著一個大宋,太重了。那時大宋軍隊孱弱,打也打不過遼人,能怎么辦?那時候的強硬有何意義,外強中干罷了,只會被人羞辱,甚至會引來遼人的南下。”
寒風蕭蕭,他把雙手放在了炭盆上方緩緩移動著,“老夫不是那些被富貴迷住了心竅的權貴士紳,那些人一心只想著自家的富貴,哪里管什么大宋的死活。當時國勢,老夫不得不低頭。”
身后的官員們只能站著,被冷風吹的瑟瑟發抖。
富弼自嘲一笑,“記得那時候沈安看向老夫的目光中都帶著鄙夷,他以為老夫看不出,哈哈哈哈!”
“后來這個大宋就漸漸的站了起來,國勢起來了,老夫的骨頭自然不會軟……”
“老夫知曉,只說不做之人最是可惡,所以老夫要做事。”
“敵軍上來了!”
一股敵軍突破了左側城頭,在擴大控制范圍。
“相公……”
一個官員悲鳴道:“不行了!”
十余萬大軍攻打之下,雄州城搖搖欲墜。
預備隊快速沖上去,但這次敵軍瘋了,后續不斷沖上來,不顧生死的在拼殺。
“去!”
富弼指著城頭,“都去!”
嗆啷!
悍卒們拔刀,倒持長刀,回身拱手,“小的們去了,相公保重!”
富弼頷首,保護他的悍卒們沖了上去。
雙方在城頭開始了絞殺。
慘叫聲不斷傳來,富弼回身,見文官們大多瑟瑟發抖,就笑道:“莫要怕,雄州失陷了不打緊,后面還有莫州和河間府,遼人不敢深入,安心。”
回過身,他看著城頭的血戰,說道:“該上去看看了。”
他拔出腰間的長刀,一步步往往上走去。
“相公!”
有官員撲上去抱住了富弼。
富弼皺眉:“放手!”
官員不聽,富弼一肘打開他,說道:“老夫說過,若是死光了老夫就上,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想讓老夫做個小人嗎?”
他轉身上去,那些文官面面相覷,有人滿臉通紅的喊道:“相公慢行,某來了。”
有人磨磨蹭蹭的,一步三回頭,仿佛后面有什么東西在勾引自己。
城頭上此刻到處都在廝殺,富弼一上去就引發了混亂。
“保護相公!”
若是讓富弼戰死在這里,就是武人的恥辱。
于是一隊隊軍士在瘋狂廝殺著沖過來。
“富弼來了!”
遼軍在歡呼,城頭和城下都在發狂。
“活捉富弼,陛下重賞!”
富弼提著刀,沒幾下就氣喘吁吁,但他一步不肯退。
他的須發沾染了鮮血,看著紅白相間。
他舉刀喊道:“眾將士……殺敵!”
“殺敵!”
城頭上各處相應。
但敵軍勢大,眼看著越發的不支了。
“殺敵!”
就在大家絕望時,城中一陣吶喊,聲音大的嚇人。
富弼回身看了一眼,覺得眼花了,就趕緊揉了一下。
無數百姓沖出家門,他們的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在瘋狂沖來。
戰時百姓會被要求躲在家里不得出門,以免引發混亂。
可此刻巡街的軍士都上了城頭,沒人管束的百姓發現了危機。
打頭的是個老漢。
他拎著一根棍子喊道:“相公都在廝殺,咱們怕什么!怕什么!殺遼人!”
他的嘴唇顫抖著,振臂高喊著:“大宋萬勝!”
“大宋萬勝!”
“是百姓!”
不管是宋軍還是遼軍,都沒把這些百姓放在眼里,覺得他們不是關鍵性的因素。
這些百姓跑到城下,在堆積的兵器物資里各自找到了趁手的東西,其中最多的就是滾木和石頭。
幾個人扛著滾木上去,喊道:“閃開!”
宋軍軍士被嚇壞了,趕緊閃在邊上。
“扔!”
滾木被扔了過去,那些自詡悍勇的遼軍悍卒只能徒勞的把手擋在眼前。
敵軍被滾木砸倒,宋軍趁機上前砍殺。
“扔!”
石頭雨點般的飛過去,城頭上的遼軍抱頭鼠竄。
老漢被孫兒扶上來了,一路喊道:“老夫當年殺過遼軍,閃開,讓老夫來!”
他的孫兒說道:“翁翁,您出出主意就行了。”
老漢哆嗦了一下,說道:“長槍,拿著長槍排隊捅過去。”
他在城中頗有威望,眾人聽令行事。
一排長槍捅刺過去,遼人在拼命的躲閃,邊上有人趁機砸了石頭過來,頓時引發了一場潰敗。
“敗了!”
遼軍被逼著跳下城去,趕來的百姓拎著石頭和滾木就往下扔。
竟然退了?
富弼站在那里,看著這些被高官權貴們忽視的百姓,突然覺得自己很蠢。
那些老翁在指揮,那些婦人在幫忙搬運兵器,連那些孩子都在舉著盾牌,幫著自己的母親或是女性長輩遮擋可能的箭矢。
“相公!”
城頭的宋軍得了歇息的機會,趁機重整。有人來找富弼,“相公,敵軍又來了。”
“扔下去!”
點火,扔火油彈,扔火藥罐……
那些百姓很快就上手了。
城下變成了焦土。
“宋軍為何又士氣大振了?”
耶律洪基有些惱火的問道。
“陛下,雄州百姓上來了。”
耶律洪基一怔,“宋人的百姓……那不是豬羊嗎?”
無數次的襲擾,無數次的打草谷證明了宋人的百姓和豬羊差不多軟弱。
可現在那些豬羊竟然變成了虎狼,這個變化讓耶律洪基很是困惑。
“傳話,問他們可愿降了,若是不愿,打破雄州城……屠城!”
耶律洪基身體里的某些東西被激發了出來。
每當攻打不下時,他們就喜歡這么警告,隨后就是屠殺。
“宋人,再不出降,城破后雞犬不留!”
“宋人降不降?”
攻擊暫時停止了。
城頭一陣沉默。
雄州處在北方,歷來都是征戰之地,關于征戰的各種慘烈早就成為了傳說,在小時候就能聽聞。
而屠城是最令人畏懼的事兒。
宋人會如何?
幾個遼軍相對一笑。
城頭上突然出現了許多人。
——百姓和將士。
他們走到了城墻邊。
富弼振臂嘶吼:“宋人不降!”
無數手臂高舉起來。
“宋人不降!”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