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濤楞了一下，但隨即釋然，自己做完了手術，那么焦點一定放到還沒做完手術的醫生身上。
示教室里投屏的視野是手術對面的屏幕，導絲正在進行超選，看手法十分純熟。
這手法……看上去好熟悉啊。
穆濤有些恍惚，來到吳老身邊，一不小心膝蓋撞到椅子上，疼的他一咧嘴。
“多大的人了，還毛毛躁躁的，這么不小心。”吳老瞥了他一眼，小聲訓斥。
穆濤似乎沒有聽到，看著眼前的手術操作，心里驚訝。難道說教授們沒有看手術，而是集體在看杏林園的？
“坐下，好好看。”吳老繼續看直播，小聲道。
穆濤極其熟悉吳老，從他說話的語氣里，穆濤知道老師已經處于暴走的邊緣。
吳老年輕時候脾氣不好，老了老了，自己注意控制，已經很少發火了。
他連忙坐下，不敢惹怒老師，免得吃一頓苦頭。
“老師，這是在看杏林園直播么？”穆濤小聲問道。
“什么直播，這是正在做的手術。”吳老道。
“……”穆濤怔了一下，隨即仔細看去。
圖像越看越熟悉，穆濤努力回憶，幾秒鐘后，一拍大腿，這不是那天晚上，自己在CT看到的“自稱”老板的，來自海城那么一個偏遠城市的小醫生琢磨的片子么！
“搞什么搞！”吳老被嚇了一跳，怒斥。
“老師，我知道這人。”穆濤連忙說道，平息老師心中怒火。
“裴教授介紹過，我當然知道。”
“不是，我去做三維重建的那天晚上，在64排CT室見到他了。”穆濤道。
“嗯？”吳老來了興趣。
“當時他在對著影像看，沒見他做重建。”穆濤道。
“事后肯定做了，他超選的每一個血管都有目的性，很準確。”吳老淡淡說道：“而且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通過某種手段區分出肝硬化結節與小肝癌結節。”
穆濤沉默。
那天，那夜，那張片子。
不可能！
那絕不可能！
穆濤一下子恍惚了。
CT三維重建，用于巨大實體腫瘤還有可能。
但那天晚上看到的片子，是肝臟上彌漫了無數肝硬化結節以及類似于癌癥與結節樣變之間的疑似組織。
那種疑似的小結節，64排三維重建，一個層面就掃過去了，怎么逆行尋找血管？更不要說區分結節的良惡性了。
這不是開玩笑呢么？全部做重建？工作量大的令人發指。而選擇可疑的病變結節？在穆濤看來，有百八十個都可疑，要是做重建，也相當棘手。
換他，即便是做兩天，都未必能做完。
但穆濤隨即看到已經順利栓塞住的幾個病灶點。
栓塞的完美，不是水平一般的醫生，滿肝漂碘油的那種水準，而是精巧到極點的逐個栓塞。
他沉默了。
之前的自得與驕傲，現在看起來，是那么的無知。
海城，那小地兒，什么時候有這么厲害的介入醫生了？
吳老，那可是接近院士級別的老教授，全國最開始搞介入的人之一。連自己的老師吳海石都不應該有這種水準，到底是誰在做手術？
那個連自己的臉都不記得的，情商低到一塌糊涂、自己稱呼自己為老板的小醫生么？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穆濤的情緒低落下去，前后落差之大，大到無法跨越。
造影后出現的八個異常影像，一個個被栓塞住，手法細膩而精巧，宛如一名藝術家在完成一件曠世杰作。
當最后一個小結節式的腫瘤被栓塞完成后，術者開始再次造影，全肝沒有異常影像。
示教室里，一片哄然，老教授們毫不吝惜自己的贊美與掌聲，全都交給了視頻中的術者。
好厲害！穆濤清醒過來后也跟著鼓起掌來。
“我覺得，就他來執行手術吧。”吳老帥先發表意見。
而其他人紛紛表示贊同。
穆濤有些郁悶，但也能想明白。
雖然那個小醫生做的比較慢，但畢竟做到了自己做不到的。自己做的再怎么快，也是不夠的。
看來，自己的手術速度，在快到了極限后，還是要慢下來才是正理，穆濤心想。
“就看一臺手術？會不會草率了？”金耀武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他剛剛做完選定的患者，只看到最后的造影環節。
當聽所有人一致同意選擇這位術者做科研手術的執行者后，金耀武首先質疑起來。
“耀武，來坐。”裴教授拍了拍身邊的椅子，說到。
金耀武大步走到裴教授身邊，他剛剛的勇氣與義憤，在諸多教授異樣的目光中已經化為虛無，越走越是心虛，頭越是低下去，不敢和裴教授的目光對視。
“耀武，這是術者做的第七臺手術。”裴教授淡淡說道。
“……”金耀武愣住了。
不光是他，穆濤也愣住了。
第七臺手術？自己做三臺手術的時間，那人已經做了七臺手術？
這是天方夜譚吧。
穆濤剛剛給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設瞬間再次崩塌。
人家手術做的不是慢，而是又快又準……
這樣的人，之前怎么沒聽說過？
難道是從哪個石頭縫里冒出來的？
“剩下的手術，認真完成，絕對不能出現責任性問題。”一名老教授威嚴的說到，“手術錄像給我弄一份，我回去再看一遍。”
既然已經找到了應該找的人，在場諸位教授卻也沒有散去，而是交頭接耳聊著。
雖然他們選的術者“競爭”失敗，可不是什么長臉的事情。但他們的注意力明顯不在這里，術者能準確分辨肝臟小結節良惡性的事情，更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回去要好好研究一下。”吳老留戀的看了一眼視頻中最后造影的影像，淡淡說道。
“老師，您覺得他的手法和杏林園視頻里的手法像不像？”穆濤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
“有些類似，但應該不會是那名術者的。”吳老沉吟，道：“海城的鄭醫生的操作，給我一種略有生澀的感覺，有些細節方面處理的并不是特別好。只是他和你一樣，掌握了64排三維重建的技術，而他走的要比你更遠而已。”
聽吳老如此解析一番，穆濤豁然。
這是一門嶄新的技術，先行有先行的優勢，但自己有更好的平臺，更高水準的老師，所以自己的未來一定要比那位鄭老板更好，難道不是么？
“鄭仁在么？”就在穆濤要離開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在門口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