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現在出現了黑便，回報出來了，便潛血陽性。”朱良辰“匯報”完病史后，補充了一句。
這是剛剛他手下副主任匯報的結果，沒什么好猶豫的了，診斷很明確，患者有下消化道出血。
術后便潛血陽性，有無數種考慮。但是介入術后，又不是肝臟介入手術，患者本身就有脾大、肝硬化、胃底靜脈曲張的毛病，出現便潛血陽性，這就太罕見了。
要是找不到問題，朱良辰覺得自己都睡不著覺。
鄭仁不像是進屋的時候那么客氣，一邊聽著朱良辰說治療經過，一邊盯著片子在看。
習慣性的，鄭仁的右手托著腮，左手放在右側腋窩下，眼睛瞇了起來。
朱良辰匯報完病史，也看起那張片子。
這不是最新的片子，會不會鄭老板直接說不行，要回頭再做個片子呢？可是要做什么檢查才能發現？胃腸鏡么？
朱良辰心里想了無數種可能，好在家里面和他匯報，患者狀態平穩，便血沒有加重，這才略有放心。
足足過了十分鐘，鄭仁才說道：“CT看的不是很清晰。”
朱良辰心里涼了半截，這是太極功夫，一個托字，有經驗的大夫都會。
鄭老板是也不知道，還是在敷衍自己呢？
可是他心里的念頭剛起，鄭仁便繼續說下去。
“但幽門處的潰瘍面，已經顯示出來了。”
“……”朱良辰和孔主任都一皺眉。
CT可看不了空腔臟器，比如說胃腸。要是有巨大的實性腫瘤存在，CT倒是也能看，但患者可不是腫瘤。
“朱主任，我不知道你注意沒有，患者胃壁出現了擴張。”鄭仁繼續說道。
“注意到了，我考慮是栓塞部分動脈，血供不足，胃排空減慢所導致的。”朱良辰馬上說到。
鄭仁搖了搖頭，道：“問題的確是出在胃排空減慢上，術后用藥，醫囑給我看看。”
這東一句、西一句的，但朱良辰沒有辯駁，而是拿出手機，把拍照的醫囑調出來。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況且剛剛梅哈爾博士來看片子，一排外國專家靠著墻根站著的場面是徹底把朱良辰震撼住了。
他已經沒有別的想法，跪的很徹底。
鄭仁看完，心里有了全盤的治療方案。他頓了頓，道：“朱主任，回去查一個胃鏡，記得取活檢。”
“活檢？”朱良辰愕然，難道自己碰到少見的惡性腫瘤了？不能夠啊，自己看了那么多遍片子，怎么就沒看出來呢。
鄭仁只是自顧自的說，節奏略慢，沒想到朱良辰在這一瞬間想了這么多的事情。
“活檢組織，做細菌培養。”鄭仁道。
“細菌培養？您懷疑是什么？”朱良辰都想問了，幽門螺旋桿菌？那不是扯淡的么。
“你和檢驗科熟悉么？”鄭仁忽然問道。
連蘇云都覺得自家老板怎么神出鬼沒的，難道是和梅哈爾博士交流完之后，膨脹到外太空去了？
“還行。”
“送標本的時候，朱主任你親自和檢驗科的熟人招呼一聲，不是普通的細菌培養，要看有沒有胃八疊球菌。”鄭仁道。
“……”朱良辰無語。
“……”孔主任也無語。
只有蘇云眉毛輕挑，似乎想到了什么。
“鄭老板，那是啥？”朱良辰真心不知道鄭老板是在難為自己，還是真的怎樣。他今兒是負荊請罪來的，鄭老板笑臉相迎，已經算是特別給面子了。所以他也只能小聲詢問，不敢多說別的。
“胃八疊球菌常以八個菌體有規則地堆疊在一起，呈正方體，是一種微耐氧菌，容易從土壤中分離得到，此外也能從胃病患者的胃內含物中找到。”
鄭仁指著片子上一段密度不均勻的位置，說到：“這里，我考慮是幽門潰瘍，潰瘍面的面積還不算小。”
“胃八疊球菌生長在人的胃中導致某些病理改變，如幽門潰瘍和幽門狹窄等，致使食物流人腸道遲緩。在這種不正常的情況下，胃處于酸性條件中，食物中含有的碳水化合物和其他供生長的營養素，促使胃八疊球菌迅速地增殖。”
朱良辰聽懵了，恍惚的問道：“然后呢？”
鄭仁也有些驚訝，側頭看著朱良辰，像是看到了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
“老板，介入的大夫都是影像出身。”蘇云在旁邊小聲提醒。
“哦哦。”鄭仁這才恍然。
孔主任和朱良辰的臉仿佛被人扇了幾個耳光一樣，真想把蘇云按在地上揍一頓。
影像出身的就不是大夫了么？
“Goodsir教授于1842年首次在患者胃內發現胃八疊球菌。1872年Ferrier教授在患者血液中也發現了它的存在，并認為其在血液中的存在與胃排空的延遲有關。”鄭仁隨后解釋道。
“朱主任不知道也是正常，臨床上最常見八疊球菌的科室是普外科，連消化內科都不是很常見。”
“普外科？為什么？”孔主任問道。
“因為從前的胃束帶手術的緣故，一般情況下術后胃八疊球菌出現的可能性是相當大的。”鄭仁笑笑，“所以我說約翰·霍普金斯醫院的那篇論文，是值得商榷的，原因就在這里。”
“那篇論文，沒有提到術后怎么防治胃八疊球菌，也沒有提到任何并發癥，只是說遠期療效比較好。”
“我還想等著梅哈爾博士走了之后好好琢磨一下，但朱主任就先上手了。”鄭仁說的很嚴肅，反正從口氣里聽不出嘲弄，朱良辰心里一陣煩亂。
真是想發作也不是，不發作還覺得憋悶。尤其是看到鄭仁憨厚的臉龐，讓他更是無可奈何。鄭仁不是在故意嘲諷自己，這一點朱良辰知道。
但越是這樣，就越顯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極為愚蠢。
孔主任苦笑，原來是常見于普外胃束帶手術后的一種并發癥，難怪蘇云那家伙會提醒鄭老板說搞介入的都是影像出身。
沒做過胃束帶手術，誰特么知道什么狗屁的胃八疊球菌。
想著，孔主任心里已經止不住想要罵娘了。
這簡直就是對介入醫生的侮辱，可……人家說得對，自己有什么辦法？
孔主任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