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肝膽外科,主任辦公室。
李主任和楊教授兩人表情嚴肅的對坐,氣氛略有些壓抑。
“準備的充分么?”李主任問道。
他矮胖矮胖的,頭很圓,頭發很短,看著特別喜慶。
“手術準備的很充分。”楊教授慎重的說道:“超聲刀,預備了兩把。鄭老板用一把,我用一把。亞氦刀一把,要是肝表面有出血不止的情況,可以用。紅細胞備了1200,血漿……”
“紅細胞備的太少了。”李主任嚴肅的說道,“這是劈肝手術,不是切肝。萬一有大出血,你準備1200ml紅細胞,是等著直播醫療事故么?”
稍后,李主任加重的口吻,道:“直播,這是直播!”
他說話的口氣有些重,楊教授知道是李主任緊張。
對于手術直播,大家的看法幾乎是一致的。只能做簡單、典型的手術。
一旦術前評估,手術會比較復雜,直播的醫生會毫不猶豫的把手術給停掉。
可是鄭老板卻沒這方面的要求,肝右葉并不靠近邊緣,直徑8cm的腫瘤,他說切就切,還要劈肝,不帶一點含糊的。
李主任怎么想,怎么不對勁兒。
雖然鄭老板的要求有些過分,但李主任還是決定忍了。他最怕的,不是做不下來,而是術中出現大問題。
一旦出事兒,楊睿會被指著鼻子罵一輩子。
別說是提成副主任,以后接自己的班,就算是想要安安靜靜的做個帶組教授都不可能了。
“主任,我這就再備800ml紅細胞。”楊教授馬上回答道。
李主任是老一代人,不習慣用u來表示紅細胞,這是老規矩了。楊教授一直記得,所以只說ml。
“血小板、纖維蛋白原都要有準備。”李主任很慎重的說道,“血漿備了多少?”
“那夠了。”李主任沉思,“再有,就是你一定要囑咐鄭老板,手術的時候動作要慢,要慎重。作為一助,這是你的責任。不能因為鄭老板手術做的好,就不敢說。”
楊教授咧嘴。
李主任說的的確是實情。
鄭老板手術做的,那叫一個漂亮!尤其是自體肝移植以及磁性膽囊切除兩臺手術,讓楊教授看到了差距。
平時在下面怎么都好說,鄭老板脾氣好,沒見他和誰紅過臉。
但要是上了手術臺,可就不好說了。
直播教學手術,止血鉗子揮舞的那叫一個順暢。雖然沒有連麥,但啪啪啪的止血鉗子敲打手腕橈骨莖突的聲音,仿佛清晰可聞。
楊教授沉默下去。
“小楊啊,鄭老板再怎么說都是介入科的人。做咱們肝膽的手術,已經是極限了。你要是一句話不說,手術砸了的話,以后……”
李主任沒繼續說下去。
楊教授知道,以后?要是手術直播砸了的話,那就沒有以后了。
這是一面雙刃劍,可以傷敵,可以傷己。
雖然楊教授對鄭仁的手術水平有信心,但事情臨近,還是有些慌了神。
他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兩人沉默了幾秒鐘,楊教授問道:“主任,還有別的囑咐么?”
“沒有了。”李主任道,“記住,沉穩。”
“那我送患者上臺了。”楊教授道。
說完,他轉身走出主任辦公室。
腳底下有點發飄,但他隨即穩定住了心里的情緒。
只是一臺肝癌切除術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是劈肝做,
就算是鄭老板發揮失常,
就算術中發現有異常解剖結構,
自己的水平把手術完完整整的做下來也足夠。
想著,他努力的微笑了一下。
雖然面前沒有人,自己也看不到那個笑容,他還是習慣性的微笑。
和鄭仁聯系,那面已經準備好了。楊教授親自送患者上臺,把患者送進手術室后,楊教授去換衣服。
進了手術室,看見麻醉師是老賀,他的心情好了一點。
好運來的歌曲聲作為背景音樂,雖然沒有那么高亢大氣,但迎合楊教授忐忑的心思,他第一次覺得這首歌是那么的好聽。
今兒真是幸運,遇到水平相當不錯的麻醉師。
“老賀,真巧啊。”楊教授笑道,“你麻醉,我放心。”
“這不是鄭老板做手術直播么,昨天晚上鄭老板和徐主任商量,特意讓我來麻醉的。”老賀說話的時候,口吻之中帶著忍耐不住的洋洋得意。
但這種情緒沒有影響到他手上的穩定,插管麻醉,計算藥量,一切都很穩。
這是鄭老板第一次點名麻醉,可千萬不能出意外。
楊教授怔了一下。
鄭老板直接點名要麻醉師?
他有些汗顏。
要是自己給徐主任打電話,點名要某個麻醉師配臺,估計會被徐主任隔空按在電話線里,直接把電話罵到斷線。
這是什么?
這是江湖地位!
“老賀,你這水平可以啊,鄭老板能點你做麻醉。”楊教授半真半假的說道,微微嫉妒。
“那是。”老賀卻把50當成100,笑吟吟的說道:“老楊,你知道我這麻醉水平是真高,不是假的。真要有什么意外,搶救這方面咱在912也是屈指可數。”
楊教授點了點頭。
雖然話有點大,但這句話是真的。
老賀屬于那種每一步都踩不中點兒的人。
他的業務水平大家都認可,但幾次陰差陽錯,連個副主任都沒當上。
直到現在還在值急診班。
不過老賀似乎時來運轉,得到鄭老板的青睞。
楊教授一邊心里想著,一邊把昨天鄭仁看過的片子插到閱片器上。
他知道,鄭老板習慣于術前看片子。
怎么還不上來?這個架子有點大了吧。
正想著,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楊哥,不好意思,遇到個熟人,聊了兩句。”
鄭仁已經換好衣服,正在系口罩帶子,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兩名醫生,一個是蘇云,楊教授認識。但另外一個是誰?
周春勇一早就摸了過來,跟鄭仁上手術,要親眼看看切介入栓塞術后的肝癌。楊教授不認識他,但也沒阻止他進來。
“鄭老板,越來越忙了。”楊教授笑道。
“唉,瞎忙。”鄭仁道,“一個朋友,前幾天給他哥做了手術。剛來找我,說是晚上要請吃飯。不去還不行,說是有羊城的朋友慕……來找我。”
“吃飯?那是好事兒啊。”楊教授笑道:“社會上總是要認識幾個人么。”
鄭仁搖了搖頭,抱著膀,用習以為常的姿勢看著片子。
“鄭老板,備了2000ml紅細胞,能夠不?”楊教授試探問道。
“用不了那么多。”鄭仁看著片子,很認真,頭也不回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