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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生命之輕

  心內科,永遠都會聽到這么一句:我的某個老病號以后再也不來了。聽到的人也不會問,去哪了。而是沉默,最多的感慨的說一句:是啊。

  外行聽起來挺怪異的,這都是什么啊。再也不來也就是走了,去另外一個可能再也沒有病痛的世界。

  葉晶雖然主動性差一點。可對病號還是挺好的,不急不躁。總是笑瞇瞇的,話多,愛和病號聊天,家長里短的,挺受老人的青睞。

  她的好多老病號,來了就住她管的病床,病情好點以后,就會找她來聊天。她身邊經常圍著一大堆老頭老太太,扯著閑話。

  任麗就不希望出現這樣的場景,她不希望醫生和病人有過多和治療無關的聯系,會影響診療關系。她是二號歐陽,比較嚴肅,一就是一,不會像葉晶一樣笑嘻嘻的。

  用葉晶的話說,我能干下去的動力,就是還有一幫老頭老太太圍著我轉,要是連這點虛榮心都被剝奪了,干這行還有什么意思。一天冷冰冰的,沒一點人味。

  成就感,這就是一種成就感。

  病房住的滿滿的,過道里都是病床。病人、家屬到處都是人。早上查房,擁擠的走不動。

  晨會上,任麗發火了。“這么多的病人家屬,出現意外都不能及時到達,還談什么急救,這個樣子怎么進行正常的治療工作,護士長,今天開始,護士上雙崗,加大護工的數量,所有的家屬都清理出病區,危重病號只能留一個家屬在身邊。”

  這也是沒有辦法,市里就市醫院的心內強一點,大家都奔著好的專家,好的治療條件來,拒收誰都不行,只能這樣。

  加大護工,就意味著增加治療費用。這個費用醫保是不報銷的。家里條件實在有限的,可能就會離開,去其他醫院治療。

  任麗不是冷酷,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要是出現危重病號,滿樓道的人,怎么搶救。搶救不及時,就是分分鐘要人命的事情。所以只能讓錢來說話了。

  三床,一個老病號,年級不大,五十來歲,可病史就長了,而且高血壓、冠心病、肺心病、老慢支、糖尿病,幾乎所有的慢性疾病都有。

  他是葉晶的老病號,從第一次住院到現在都有七八年了。也是個話癆,愛和葉晶聊天,因為肺心病的關系,氣憋的要死,有時候還得靠面罩呼吸。可他只要能喘上氣來,就要說話。

  今年開春,又下了一場大雪,本來變熱的氣溫忽然下降了好幾度,他感冒后病情加重,直接住進了危重病室,已經下了病危通知。

  往常很開朗的老頭,這次來,求生欲望不大,也不愛說話,灰敗的臉色呈現著一股股的死氣。老伴也一臉的憂愁。

  他們家里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姑娘。這幾年老頭子生病,家里的老底已經花的七七八八了。小兒子三十多了,好不容易找了個對象要結婚,姑娘就一個要求,不想和老人住在一起,要婚房。

  孩子年紀大了,為了婚事也經常的發愁,老兩口也著急,成宿成宿的睡不著。終于有一個愿意和兒子結婚的姑娘了,可人家要房子,著急上火,老頭病情就更重了。

  “阿姨,得輸點蛋白了,太低了。你看老爺子這幾天都開始浮腫起來。”葉晶看著生化單子對老太太說。

  白蛋白是維持機體營養和滲透壓的主要物質,球蛋白是一類具有免疫防護功能的物質,白蛋白/球蛋白(A/G)在臨床上具有重要的意義。

  價格也貴,一支七百多,一個療程要用好多支,還要看生化指標,用多用少得看他恢復的情況。按老頭的狀況,最少得用五六天。

  老太太哆嗦著嘴唇,說道:“我去給孩子們打電話。”

  “赫!赫!”躺在床上的老頭,帶著氣罩費力的擺著手。意思就是不用,也不要給孩子打電話。可他病情重的不行,不能躺在病床上等死啊。

  老太太上前給他掖了掖被子,說道:“好的,你別急,我不打電話,過幾天咱們就回家。你一點也不要著急上火。你這病急不得。你好好躺著,我送送葉醫生。”

  出了病房,老太太看著葉晶想說什么,最后也沒說出口,葉晶也知道老太太家情況不好,可也沒其它好辦法。

  老太太猶豫了好久,回頭從門上的玻璃,看了看自己的老頭,還是拿出了電話:“姑娘,醫生說你爸爸要輸蛋白,他臉都開始腫了。你給老大說說,不行就先輸幾天。看著他難受的樣子我也不好受啊。”說著說著就哭了,無聲的哭了。

  下午,她女兒拿來了五千多,“輸吧,我們幾個再想法子,總有解決的辦法。晚上讓小三來替換替換你,你也回家休息一下,別我爸爸躺下了,你也給累病了。”

  “我沒事,小三這幾天又去找了份兼職,也累的不輕。”

  五千頂多就是兩天的治療費用而已。兩天以后呢?老太太這幾天也累壞了,沒日沒夜的守護在床邊。老頭輸了蛋白,睡覺也穩當多了,不然剛睡著,就會憋醒。

  晚上,老太太趴在床邊睡著了,累的都打起了小呼嚕。老頭忽然睜開了眼睛,輕輕的摸了摸老太太的頭發,凝視了好久,這個陪她過了一輩子的女人,沒享啥福,就顧著伺候他了,好吃好喝就緊著他,自己瘦的柴棍一樣。

  “不能再拖累他們了。她和孩子們都不容易。”他心想。輕輕的下了床,費力的給老伴蓋了一件衣服,這是他能為她,可以做到的最后一件事情了。長長的舒了口氣,下輩子希望你能嫁個有本事的男人,要是還有下輩子,我一定不會再拖累你了。

  回頭看了看趴在床邊的老伴,他輕聲的說道:“孩子他媽,我先走一步了。”面容安詳,堅決。踩著凳子,打開窗戶,二十樓風大,真的!風很大,他縱身而下。

  砰!沉悶的一聲。走了!他走了。

  “我就剛趴下睡了一會會啊,他咋就這么想不開啊。這要我怎么活啊,你好狠的心啊。我的心啊!”老太太哭的死去活來。

  家屬扶著老太太,她已經昏了好幾次了,幾天來的勞累,加上巨大的打擊,她垮了。風里雨里相扶著走了一輩子了,結果半道上,他逃跑了,把孤單和無盡的悲傷留給了她。

  醫院死人正常,很正常的事情。可跳樓自殺,在市醫院是從來沒有過,警察、醫務處、行政科、后勤、保衛科,管事的人都來了。

  家屬沒有鬧,也沒有拉橫幅,沒有在心內科開靈堂。就那么安安靜靜的走了。帶著她的丈夫、他們父親的遺物,安靜的回家了。一點怨氣都沒留給醫院。

  可醫院不能就這樣算了,為什么他會跳樓。當天值班的醫生、護士,主管醫生葉晶全部停職內查。警察先找葉晶和當班的醫生護士了解情況。然后主任和葉晶談話,這幾天說過什么話,有沒有過激的行為。病歷直接被封存,拿去讓醫院的領導檢查。

  接著是醫務處的處長找葉晶,“你有沒有暗示過什么。有沒有說過什么讓病人產生自殺的話語。”

  最后是院長歐陽,從葉晶進入科室的表現開始,數落的她一無是處。

  不停的寫,寫經過,寫這幾天的經過。流著淚的葉晶邊哭邊寫。科室的醫生都有種兔死狐悲的情緒。也只能同情葉晶,一點忙都幫不上。

  這事情怎么解決,誰的錯,該處罰誰。一目了然的事情,葉晶最輕得記大過,再嚴重弄不好得吊銷醫師執業證書。

  醫務處的主任也找過張凡,詢問這幾天的治療經過,葉醫生到底有沒有,說過什么或者干過什么。這事和張凡關系不大,葉晶是帶教老師。所有的一切都要她來扛,好與壞都是她的事情。

  晚上宿舍,躺在床上的張凡看著外面燈火輝煌,無盡的疲勞席卷而來,這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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