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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不后悔

  既然是答應了宏暉的要求,雖是不齒其為人,可是王安風還是提著劍離開了客棧。

  他在上面看了那院子七日今日才又走了過來。

  抬手敲了敲門。

  一名身著藍白劍袍的弟子出來,險些被嚇了一跳,可他還記得前面這人當初是和大師兄一起來的,勉強定了定神,讓出個空位,道:

  “前輩是來找大師兄的嗎”

  “還請進來吧。”

  王安風點了點頭,沒有反駁,踏步進了院子。

  宏飛白正站在院落的一角練劍,劍光凜冽,一柄斷劍,揮灑之際,已經是氣象萬千,看到了王安風,手上動作微微一停。

  已經有弟子入內稟報師母。

  便在此時,進了天劍門院子沒有多久的王安風突然感覺心下微寒,猛地抬頭。

  天穹如故,但是卻又浩蕩劍意,沖天而起,即便是隔了這許多距離,卻仍舊能夠感覺到劍割一般的感覺,神色突變。

  滿院之中,長劍悲鳴。

  “這是……”

  “不好!”

  對視一眼,王安風和宏飛白沖出了院落,兩人朝著那凌厲氣息升起的方向奔去,以他們兩人的輕功,不過數十息時間就已經到了城中酒樓所在之處。

  滿地的尸身,原本最是豪奢繁華的地方,幾乎已經變成了血海般的景致。

  劍意殘存,兀自不肯散去。

  酒樓對面的茶攤老人面色有些蒼白,腿肚子有點發軟。

  宏飛白認得這周圍洋溢的劍意,看到樓內倒伏的武者,感受到這強烈到難以置信的氣息存留,面色大變,雙眸中幾乎有些發紅,提著斷劍,便要往前沖走。

  龔銳方才被那面容冷硬的中年劍客嚇住,在屬下百姓面前丟掉了面子。

  領軍者無威嚴而不立,此時看到宏飛白藍白色的劍袍,心中怒意滋生,陡然揮下手掌,百煉精銳幾乎本能扣下了手中的機關弩矢。

  所謂飛蝗景觀,在此地展開。

  根根弩矢破空,卻只是籠罩向了街道上的兩人,王安風聞著鼻間的血腥味道,心臟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腦海中念頭蜂擁,先前所見,宏暉的模樣重又浮現出來。

  “我知道另外一條路,只是這條路已經許久沒有人走過。”

  “我得要先行去清理一下……”

  劍者所行之路為何?

  劍者所行之路為何?!

  不發一言。

  震聾發聵!

  旁邊已經有人忍不住發出驚呼聲音,那茶攤中老人幾乎要掩住了自己眼睛,不愿意去看那前些天每日來此喝茶的青衫少年遭了災,心中哀嘆。

  周圍劍意涌動。

  王安風雙眸睜大,右手幾乎本能地握在了鐵劍劍柄之上。

  那劍錚然鳴嘯。

  沉郁一瞬,猛然便拔鞘而出,長劍勾勒引動這天地間久久不愿意散去的劍意,明艷劍光自天地間亮起,前方是兵家精銳,列陣持兵,頃刻之間,箭落如雨,勢如飛蝗。

  有青衫少年重重一步踏前。

  鐵劍鳴嘯,背后琴音錚然而起,如彈劍做歌。

  長嘯一聲,三尺青鋒流轉。

  于是便有飛蝗盡散。

  剛剛聞著那刺鼻血腥氣仍舊還能站得穩當的老者瞪大了眼睛,腿腳一軟,結結實實坐倒在地。

  雙臂抱著那盛放了五枚銅板的鐵盒子,看著那一襲青衫沖陣來,看著那長劍鳴嘯,破盡飛蝗,三尺青鋒吞吐明艷劍光,打得上百列陣之士東倒西歪,嘴唇哆哆嗦嗦,懷中抱著鐵盒越發用力,銅板震顫,叮呤當啷叮零當。

  他腦海中想及昨日少年信口開河,一片空白,心中只剩了最后一個念頭。

  “這柄劍,當真值得十萬金!”

  第三棵梧桐樹下的院子里。

  秀麗的女子又流干了淚水,靠在床上,呆了片刻,想著夫君離開時候稍顯溫柔的低語,想了想,自桌上取來了那碗粥。

  還是恰好入口的溫度,不燙不涼,就跟以往做的那樣。

  抬手捏住勺子攪拌了攪拌,里面發現了自己自小時候便最是喜歡的果干,藏在了最下面,此時口感柔軟,是自己最喜歡的樣子。

  她握著這碗粥,怔然出神。

  他從來這樣,什么都不說……

  宏暉行在路上,速度已是極快,面色卻依舊冷硬。

  兩側風景,朝后面掠去,在前面一處涼亭上,坐著一名神色沉穩的男子,前面倒插著一柄赤色長刀,柄處有猛虎。

  左右則各有兩人站立,有持拿如錐重劍,氣魄魁偉的男子,有背負長刀的老人,各自氣魄不凡,隱隱勾勒身周天地,生出種種異象。

  萬龍柯抬眸看了一眼停下來的宏暉,道:

  “你知道,我想要等來的,并不是你。”

  宏暉面色毫無懼色,縱然此人曾在道觀中將他逼迫入了絕境當中,仍舊如此,他抬眸,看著眼前的數名高手,有白虎堂,有越刀門門主,虎劍劍魁,縱橫皆有五百余里方圓,諸多高手已經來齊。

  果然不曾白等了數日。

  中年劍客微微嘆息,此時他頭發已經白了四成。

  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如手中之劍。

  面容冷硬。

  并不開口,抬手便是一記仙人迎客,最為基礎的直刺已經刺出。

  先是尋常,隨即便已經生出了許多種變化,這勁氣變化越趨于繁雜,終究匯聚,浩浩蕩蕩,如龍一般,席卷向前。

  此地可見,盡數都是方圓五百余里的頂級武者,見到這一招劍意浩蕩,最重點是隱含于其中的劍招果然狠辣非常,蘊含諸多變化,當下或是縱身閃避,或是自持武功不差,以兵刃硬抗。

  方圓十里天象涌動變化。

  森銳的劍意幾乎沖天而起。

  積壓于地的白雪轟然散落開來,繼而被劍風席卷,兵刃交擊的聲音連綿不絕地響起。

  其中一人發出悶哼,竟然只是一招已經受傷,白雪盡散,眾人神色幾乎驟然變化,地上倒插了一柄刀,刀的主人雙眼瞪大,心口中已經被刺了一劍。

  雙鬢已經斑白的劍客手腕微微一攪。

  那持刀男子噴出鮮血,心臟破碎,縱然宗師也難以存活,登時便已經氣絕。

  宏暉拔劍,踉蹌立于地上,抬眸看著周圍面目驚駭的武者們,長呼口氣,面容冷硬,就如同這些門派之首對于他的刻板印象一樣,一手提著長劍,微微俯身,行了一禮模樣,道:

  “第一個,看來殺人本事未曾忘。”

  “此地雪大正好眠,便請諸位都留在這里罷……”

  仗劍力士瞠目怒喝,道:

  “宏暉,你大膽!”

  宏暉微怔,面現懷念之色,突然搖頭發笑,笑聲越大,越趨于猖狂,突然一頓,高聲道:

  “在下已經膽小了足足二十三年。”

  “合該大膽一次!”

  手中之劍低低吟嘯。

  劍客不再是峰主,面容便逐漸從容,右手握劍,左手虛張,自長劍鋒刃處虛拂而過。

  傳承,傳承。

  天劍門上下百年歲月,五座山峰是傳承。

  千余弟子是傳承,連其家室,親族,泱泱上萬人,休戚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皆是傳承。

  天劍門已經式微許久,周邊群狼環伺,等到師叔仙去,無人能挑大梁,等來的便是死傷無數,便是弟子流離,便是尸山血海。

  天下誰人無親族?

  棄子之事,是困頓時女兒親自提出。

  所謂不悔,父女皆如此。

  但是他們只要怨我一人就好。

  劍客神色冷硬,如此自心中想道,挺直了腰背。

  他未能如師父所望,悟得更高深境界,不是一個好的弟子,弟子與他反目,女兒因他而亡,發妻含淚痛斥……

  回首半生,十六年猖狂,之后謹小慎微,至此已有足足二十三年,虛度人間春秋三十九,竟是什么都一塌糊涂。

  錚然劍嘯聲音越發高昂。

  宏暉面容冷硬如舊,黑發已經轉而全白。

  女兒最后一面安靜的微笑。

  尸身隨風散去時候的面容,妻子的斥責,弟子的反目。

  一一自眼前閃過。

  他的心臟微微抽痛,面容卻極冷硬。

  不后悔。

  怎么能后悔呢?

  會痛楚,會哀悼,會因而悲傷,卻不能夠后悔,若是后悔,便是在侮辱那看著自己,坦然道出天下誰人無親族的女兒,便是侮辱了負棺而行百余里的親傳弟子,便是侮辱了走到現在的自己,和倒在路上的同門。

  侮辱了劍。

  他手中青鋒微轉,背負許多的脊背更直了些。

  謹小慎微二十三年的心中在此時,竟也生出了潑天的豪情,仿佛此時立在這里的仍舊還是當年那不知天高地厚,敢叫玉皇下馬來的持劍少年。

  斬盡仇寇,屠戮眾敵,換一道傳承,換一顆劍心。

  換十年后一個堂皇未來。

  后悔嗎?

  不后悔,不后悔!

  這不就是師長嗎?這就是師長罷?

  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

  薪火相傳。

  薪盡,火傳。

  長劍劍鋒微抬,凌冽劍勢從其身軀之上昂然而起,將眼前所有人都籠罩在其攻勢之下,眾人驚懼難言。

  白虎堂香主掌中兵刃震顫嗡鳴,天穹之上散盡云海,劍光凌厲而張狂,似要將二十三年來的謹小慎微盡數抒發出去。

  錚然鳴嘯之音,勁氣崩散。

  白虎堂的香主雙眸微睜,自掌中之刀上,傳來了幾乎不敢置信的壓制力,氣勁迸射,在他臉上切割出一道血痕,劍氣與內氣崩散沖撞,針刺般的劇痛綿延,令他身軀微微顫抖,難以穩住。

  對面宏暉更是如此,他神色似乎略有恍惚,耳畔有低語,有嗤笑,有嘲弄挑釁。

  天劍門,氣數已盡。

  不若龜縮,做個縮頭的門派,任打任罵,或可勉強保住門派傳承。

  龜縮?打罵?

  簡直笑話!

江湖上耍劍的兒郎千千萬,那個是孬種  年以近不惑的男子神色桀驁,鮮明得仿佛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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