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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異邦人(2\2)

  王安風一路行至郡城中刑部衙門,朱紅衙門大開,兩旁盤踞著的并非是石獅子,而是斷獄的狴犴,模樣猙獰,雙瞳似能夠洞穿人心詭秘之處,冷冷看著來往的每一個行人。

  王安風定了定神,抬步進去,因為先前的事情,這刑部中,九品以上巡捕都認得這個學宮少年,未曾受到多少波折便見到了嚴令,其已不似在學宮中所見那般,當日雖然還略有呆愣,可多少算是神完氣足。

  此時的嚴令眉目間滿是疲憊,竟不知有多久未曾好好休息過。

  笑容當中,也多有勉強,雖在和王安風談笑寒暄,視線卻止不住掠向了身后,落在桌案上堆積一團的宗卷之上,隱有些許焦躁急切。

  王安風心中略有明悟,心中嘆息,未曾多打攪嚴令,便起身告辭,出了刑部,緩步朝著學宮方向走去,身處于街道之上,周圍行人往來,不遠處攤販沿街叫賣,時有孩童歡笑奔過,熙熙攘攘,紅塵盛世。

  而在身后的刑部里面,只一墻之隔,卻截然不同,壓抑而沉重,仿佛是有著三百多條血淋淋的尸體站在了刑部眾人身后,等著他們為其沉冤昭雪,讓他們未能有絲毫的放松。

  世間最輕之物不過人命。

  卻也最重。

  這案子對于尋常百姓而言,算是已經過去。

  大家自可以回到原本生活當中,不必再擔驚受怕,不必再擔憂慘案發生在自己身上,至多只是和他人閑談時候多出了談資和新鮮話題。

  這談資也將逐漸被新鮮事物替代,最終那死去之人,將在他們心中不斷地淡化,漸漸消失,不會再留下分毫的痕跡,如同未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樣。

  可于刑部捕頭,法家弟子而言,尚且還有許多事情未曾處理,此案疑團重重,他們絕不肯輕易放過。

  只要身為法家之人,便注定了和某些生活無緣。

  一路胡思亂想,王安風逐漸走回了學宮方向,心境趨于平復。

  此時臨近學宮考核,往日呼朋喚友,往來進出的學子們為了能在武功經義,諸般考核當中不要落在丙下的分數,或是自發或是被迫坐在學堂當中,終日苦讀,不肯有絲毫松懈。

  是以此時雖然天色尚早,但是學宮附近倒是頗為冷清,王安風這半年來見慣了學宮喧囂,如此安靜的模樣,一時尚還有些許不適應。

  就在走到了距離學宮大門不過數百米的時候,少年突然聽到了一陣喧鬧聲音,其中夾雜了些微熟悉的語調,微微皺眉,略作思考之后,并未直接回到學宮,而是拐入了那處巷道當中。

  方才行過了數十米,便看到了一身紅衣的拓跋月站在那里,握著長劍的右手已經攥緊,似是因為激怒而身軀微顫,在其身前站著兩個中年漢子,雖然穿著是大秦的綾羅綢緞,可面色黧黑,顴骨高聳,顯然并非是大秦百姓。

  前面那個手中還拉著個鎖鏈,鎖著個不過十三四歲的消瘦少年,其身軀瘦弱,此時已經是深秋天氣,沒有武功在身的百姓都換上了厚實衣物,若是怕冷些的,懷中也都抱著了精致手爐暖身。

  而這少年竟然只穿了條褲子,露出消瘦身軀和兩排清晰肋骨,上面有新舊傷口,交疊在了一起,竟是看不到半點好肉,觸目驚心,讓人不忍去想眼前少年究竟是受到了如何殘酷的待遇。

  王安風微怔,隨即自心中浮現蓬勃怒意,未曾貿然出手,大步向前,聲音微冷,開口喝道:

  “我大秦例律,早已經廢除奴隸之法,爾等是誰,竟然在此公然違抗。”

  他突然開口,自然引發眾人注意,拓跋月微微一怔,道:

  “安風?”

  王安風沖她微微點頭,為防那幾名異邦之人突然發難,手掌握在了身后劍柄之上,正在靠近數步時候,站在其身后的異族男子突然踏步上前,右手自腰間拂過,一彎刀奪鞘而出,斬出了兩道圓月刀痕。

  這一舉動并未曾打算真的攻向王安風,只是用做了威懾之意,他久在關外行走,自然而然,養成了這般反應。

  而那富商也未曾打算將手下叫住,方才正要大功告成,眼前這小子突然開口,倒是引得前功盡棄。

  他心中惱怒,只覺得讓這小子吃些苦頭也好,心中念頭轉動,面上倒是依舊樂呵呵的和善模樣,伸出手來,預備在這小子吃了苦頭的時候,及時將手下叫住。

  突聽得了錚然劍鳴之聲。

  大漢手中彎刀竟然在與木劍相觸的瞬間崩碎,半截刀身在力道碰撞之下旋轉而起,繼而直接刺入了那富商身前,錚然低嘯,刀身上有細密紋路,倒映出了富商驟然蒼白的面容。

  而在同時,王安風已踏前了一步,手中木劍向前遞出,穩穩點在了那漢子喉嚨處。

  后者本是大漠馬賊出身,桀驁不馴,意欲反抗,可當那木劍點在自己身前時候,竟有一股難以遏制的寒意自心底升起,身軀僵硬,未能反抗,任由那柄看似寬厚尋常的木劍頓在了自己要害之前。

  那富商心中一突,卻未曾失了方圓,操著一口極別扭的大秦官話,先是對這那漢子臭罵,復又看向王安風,強自笑道:

  “哈哈,在下的護衛都是粗人,冒犯了公子,還望恕罪則個,可公子啊,這話可真不能亂說,我何時曾經違逆貴國的規矩?”

  “依著這大秦萬國法,同邦國之人,使用其國本身的規矩,唯獨是異邦人沖突,或是異邦人和大秦人沖突,才能用得大秦規矩處理。”

  “公子可好好看著,這可是我同族之人,我按照族里規矩,抓其為奴,哪里能夠算得上是違逆了大秦規矩?”

  一邊說著,右手一拉,將那少年拉起來,頗為雜亂的長發散開,露出來了一張平坦的額頭和極凌厲冰冷的眸子,如同天際盤旋的蒼鷹。

  其面目五官已經長開,起碼有了十六歲左右年紀,可似是遭受了非同一般的折磨,形銷骨瘦,遠遠看去,竟如十四歲一般,面目硬朗,和大秦百姓迥然相異。

  見其果為異邦之人,王安風神色微怔,復又抿了抿唇,雖然心中激憤,卻也沒有了出手的理由,可縱然如此,握著長劍的右手卻未曾放下。

  他前面大漢當年也是在大漠上縱橫的馬匪,自然看出眼前這少年身上似乎已經加上了一層厚重枷鎖,難以出手,膽子微大,后撤一步,退開了王安風劍鋒所指,只覺得喉嚨一陣涼意方才略有緩解,下意識抬手,捂住了方才木劍虛點之處。

  那富商見狀,和善笑了下,復又看向了那邊拓跋月,以一種發音古怪短促的聲音開口,少女咬了下牙,抱歉地看了一眼王安風,也以同樣語言交流。

  方才交流了幾句話,拓跋月咬了咬牙,垂首下去,便要去取腰間荷包,那異族少年見狀似是受到了極大刺激,突起身怒喝,面上毛發聳立,似是怒極,拓跋月手掌微顫,卻再也不能動作。

  那邊富商低聲怒罵了一聲,抬腳便踹,其雖然武功低微,可膀大腰圓,力道不小,將那消瘦少年踹倒在地,而那少年卻不管不顧,骯臟的面龐之上,一雙眸子依舊死死看著那便少女。

  王安風左手一動,背后劍鞘彈起,直來直去,朝著那富商右腿處刺去,他并非愚鈍之人,已經看出這少年必然和拓跋月有所關系,將那富商迫退之后,抬手從懷中取出荷包,便要將其贖買下來。

  可便在此時,拓跋月突然抬手拽住了王安風袖口。

  低聲道:

  “不要……”

  王安風感覺到了少女動作中顫抖,手掌微頓,那富商以異邦語言暗自罵了兩句,拉著異族少年離開,因為大秦法律之故,王安風也不能出手阻攔,只能站在原地。

  那少年被鎖鏈拽著向前走,轉身看他一眼,右手抬起,自左手拇指上掃過,復又握在一起,收回心口處輕輕點了下,富商拉緊了鎖鏈,那少年被拉拽地轉身,踉蹌而去。

  王安風呼出濁氣。

  他是大秦人,異族人事情,實在不好去干涉。

  抬手將劍歸鞘,負在身后,看向拓跋月,后者眼眶微紅,模樣上卻未曾表現出絲毫異樣,對于方才之事,也只是一句揭過,未曾開口解釋,更不必提借助王安風力量,只當方才之事未曾發生。

  可王安風卻從些細微動作之處,看出了眼前少女心中痛苦和擔憂,心中嘆息口氣,也沒有再問。

  此事雖不大,可畢竟是關系到異國異邦,牽連甚多,他也不過是個八品武者,實在無能為力。

  一處商會駐地。

  “嘿,什么叫做,敢為你贖身,便當場撞死在她面前?!”

  “賤骨頭!真是賤骨頭!”

  “他們一家害的你們這般下場,竟然還向著他們,活該當一輩子下賤貨色,等著吧,幾天后正好要啟程回去,老子要把你拉回草原,賣給最危險的部落,去當最下賤骯臟的活祭……”

  方才那富商手持這一根皮鞭,于怒喝聲中,不斷揮舞,落在了那少年身上,每打兩下,便甩入旁邊大桶當中,沾上了辣椒水,重又鼓足力氣,甩在了那少年身上,直打得那少年皮開肉綻,奄奄一息方才作罷。

  這少年雖然只是個奴隸,按照族內規矩,生殺奪予,都由他掌控,可這里畢竟是大秦境內,浩浩大秦,威壓眾國,在這里弄出人命總是不好,何況眼前這少年也是白花花的銀子,他如何舍得打死?

  氣喘吁吁,將那鞭子一扔,轉身大步回去了屋內,片刻之后,又有穿著暴露的異族舞娘進去,屋內傳來了淫聲艷語,不堪入耳,那少年神色恍惚地在地上躺了半響,幾如死尸。

  突然卻又掙扎起來,手掌撐在地面上,艱難地將自己的身子挪移到了破爛帳篷之下,噗通一聲落在地上,身上劇痛,眸子看了那屋子一眼,其中滿是怨恨殺意,復又想到了今日所見的少女,心中隱有暢快之意。

  不曾想,被擄走了數年,竟還能看得到當年的小丫頭。

  他知道拓跋月定然會花錢把自己贖買,就算需要付出的價錢已經是十倍溢價。

  可也正因為這樣,他才不能夠做出這等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做了數年的奴隸,雖然還活著,可身上的暗傷無數,藥石難醫,根本就是個累贅,他生性驕傲,就算是死在這里,也不愿意成為族人累贅。

  復又重重咳嗽兩聲。

  數年的奴隸生活,早已經將他的身軀摧殘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若非心中尚且還有一腔執念支撐,恐怕早已經死去。

  此時見到了拓跋月,知道了當年父輩雖然戰敗,雖然部族傷亡慘重,但是尚未滅亡,族群仍在,血脈不絕,心中執念散去許多,意識略有恍惚,卻又咬了咬牙,生生從死亡之前掙扎回來。

  瞥了一眼那屋子,眼中浮現殺意,自這破爛地方里摸出了一根尖銳的短木刺,心中只打算趁其不備,將那富商擊殺,死也暢快,眸子微亮,如同蒼鷹搏于長空之上,冰冷而桀驁。

  便在此時,一個東西滑落,滴溜溜打轉,引得少年下意識看去,竟是一枚圓潤玉珠。

  正在心中不解時候,這珠子突大放光明,將這當了數年豬狗不如的奴隸,仍舊心懷殺意,堅韌如鐵的少年吞入其中。

  木屋之內,仍舊是淫聲艷語,未曾發現外面異狀。

  少林寺中。

  孤峰之上,被鴻落羽怒聲占據。

  “姓贏的,你不是說沒有靈韻了嗎?又從哪里摳摳搜搜弄出來的?”

  “你他媽的寧愿它爛在手里,也不愿意給我具現出腿腳?”

  “你個嗶——是不是怕我多出手腳來,把你比下去了?你個……”

  聲音突然變得含糊不清,就仿佛說話之人被暴力地按在了地上摩擦,是以未能說出言語,木椅上面的吳長青將兩個木塞塞入耳中,看著醫書,低聲呢喃道:

  “第七次。”

  “按照規矩,還有三次……”

  “神偷,真堪稱堅韌不拔之士,佩服佩服……”

PS: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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