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學究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旁邊這個其貌不揚的小伙子,能提出這么深刻的一個問題。
不止是他,周圍所有人都啞火了,沒有一個人能搭得上話。
“難不成你還知道原因?”老學究蹙眉反問道。
“其實很簡單……”李亞東壓低聲音說道:“因為上面的某些人自己都沒捋清楚。”
“你!”老學究勃然大怒。
這句話不似利刃,卻更勝利刃,狠狠地插在他的胸口上!
好了,人家上面領導還沒捋清楚的東西,你們底下的平頭老百姓就一個個的已經開始蓋棺定論了,這屬于什么行為?說是井底之蛙,自視甚高,鼠目寸光,那都是輕的。
“難道我說錯了?”李亞東尋思著反正話也說開了,干脆一步到位,如果能成功洗腦幾個,總歸是件好事。
也不怕太招搖,下了火車誰能認識誰啊。
“你這也是猜測罷了。”老學究心里其實隱隱覺得這個自己從未深究的問題,約莫還真是這樣,畢竟人民日報代表的是官方輿論,但不知為何,總感覺不太得勁。
“不錯,我是猜測,但我猜測的無疑很符合邏輯……”
李亞東眼神掃視過周邊一遭人,表情嚴肅的說道:“我之所以說這些話,其實只是想闡述一個道理,成日去討論姓資姓社的問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也不能一味的沉浸在從蘇聯引入的社會主義理念之中。小平同志前幾年不是說過嘛,中國應該走自己的路,走最符合國情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金玉良言,也是中華復興之曙光。”
這個說法是八二年黨的十二次大會上,小平同志在開幕詞中提出的,也就是從那時起,中國才下定決心放棄高度集中的“蘇聯計劃經濟模式”,開始全面的體制改革。
只是這一理念過于超前,沒有高度政治思想覺悟的人其實很難理解,以至于許多人都是左耳聽右耳出,難以產生共鳴。
周圍眾人一臉懵逼,只覺得這個小伙子好有學問,滿口都是他們聽不懂的大道理。
唯有老學究若有所思,一本正經的問道:“那么……到底什么路,才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
“很簡單,跟著黨走就對了,多點信任,少點非議。”李亞東呵呵一笑,回答得模棱兩可,某些問題點到即止就行,再多說就過于妖孽了。
“嗯?”老學究先是一愣,不過很快就回過神兒來,一陣汗顏道:“你說的對,倒是我唐突了,國家下一代有你這樣的年輕人,何愁家國不興啊。”
“老人家抬愛,我只是一名普通學生,也就平時喜歡看些報紙和書籍,剛才所說的僅為一家之言,大家如果覺得有道理就聽聽,覺得沒道理不聽也罷。”李亞東笑著擺手。
“敢問……小友,就讀于哪所高校?”老學究想了想,最終決定摒棄年齡落差,平輩論交,無疑是真被他的一番言論給折服了。
“不敢不敢……這不正準備趕去北大報道嘛。”
“北大?不錯,能講出這番道理的,肯定不是庸人。”老學究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其他乘客也紛紛附和,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李亞東都夸得不好意思了。
一場因為報紙引發的爭論就此結束,正當李亞東準備瞇一會兒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人在戳他的手臂,抬頭一看,發現邱虹一臉小星星的望著自己。
“你是北大今年的新生?”
“啊。”李亞東看了看她,不明所以。
“認識一下,我叫邱虹,江城人,以后咱倆可就是鄰居了。”邱虹笑著伸出白嫩的小手。
人家女生都這么大方了,李亞東自然不能掉鏈子,可右手剛從褲兜里掏出來,就感覺空氣中彌漫一股醋壇子打翻的味道,側頭一看,一道不太友好的目光正緊張的盯著他。
“咳,那啥,我最近感冒了,握手就算了,怕傳染給你。你也是去報道的?清華?”
邱虹悻悻然的收回手后,有些尷尬的回道:“我倒是想呢,沒那么近,首師大。”
“那也不錯了,師范類院校,吃香的很,很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學校。”
“還是你厲害……”
倆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田磊幾次想要插話,都被邱虹用眼神給瞪了回去。李亞東也是有苦說不出,他其實不太愿意聊,這樣下去會出問題的,可耐不住人家姑娘興致高昂,總不能被問到頭上都不吱聲吧?
“這位兄弟也是江城人?”索性李亞東開始把話題往田磊身上引,也好讓他參入進來。挖人墻角這種事情,他是半點興趣都沒有的。
“對,我倆是鄰居。”田磊趕緊接話,將“鄰居”兩個字加了重音。
懂了懂了,意思就是說青梅竹馬咯。李亞東呵呵一笑,只差沒給他來一句“兄弟別激動嘛,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在旅途中的狹小空間里總容易迅速建立起一段友誼,這與人的獵奇心理和群居意識是息息相關的,大多數人還會刻意表現自己,以此在陌生的朋友心中留下一個完美印象,即便大家日后很難再相見。
經過兩天兩夜的短暫相處,李亞東與邱虹和田磊二人的關系,幾乎已經到了一種無話不談的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三人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呢。
旅行的意義似乎就在于此。
八四年的首都火車站只能用“寒酸”二字來形容。當然,這是李亞東這個未來人的看法,而剛下火車的邱虹和田磊,卻仿佛土炮進城般,東瞧瞧西瞧瞧,總感覺所有東西都那么新鮮。
正值入校季,各大院校都在火車站外設立了迎接點,新生們會在這里得到來自首都的第一個微笑,會很自然而然的對學校產生強烈的歸屬感,有種找到組織的感覺。
李亞東是一個異端,他之所以毫不猶豫的走過去,純屬是因為有免費的巴士可以坐。
“李亞東,我找到我們學校的巴士了,先走了,改天去北大找你玩。”
邱虹蹦蹦跳跳的尋了一大圈,找到目標后回來與李亞東熱情道別,弄得旁邊手里拎著大包小包、脖子上還掛了一個紅色編織袋的田磊,一臉幽怨。
李亞東倒是省了不少力氣,因為北大的新生迎接點一出站門就是,“要來可以,但別空手。”
嘴上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只希望這丫頭片子能消停一些,否則日后田磊估計得找他干架。
大巴車轟隆隆的行駛在暢通無阻的馬路上,望著兩旁不停倒退的蘇式建筑,李亞東發現晨曦中的舊京城也別具一番風情,少了些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卻多了點胡同巷子的人情味。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將駐足在這座城市里。
此刻沐浴在透過車窗的暖色驕陽中,他尋思著先問候一句,“京城,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