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裁縫鋪后，李亞東也沒走遠，來到了五道口唯一的一家百貨商店。
這附近總有游動的小商小販，兜售一些五花八門的小玩意兒，別看他們逢人一副阿諛逢迎的模樣，似乎很沒尊嚴，但那些帶著有色眼鏡看人的顧客中，只怕沒幾個比他們日子過得更好。
在這個年代毅然拋下臉面做生意的人，將來不一定會大富大貴，但絕對不會是窮人。
而對于李亞東來說，他們正是最好的下家。
他倒是也想過自產自銷，只是風險太大，因為他沒有個體戶執照，他可不想和大檐帽斗智斗勇，所以這個風險只能讓膽子更大的人去擔了。
或許也可以拿著樣板褲去找一些百貨公司合作，但他不樂意，主要還是麻煩，都是國企，繁文縟節太多。
千萬別小看了這批人的能量，一個窮怕了的人，突然讓他嘗到了資本的甜頭，那種欲望是根本無法抑制的。
他們是一群餓狼，而恰好李亞東手里有肉。
“小伙子，正宗黃牛皮做成的皮帶，保管用個十年二十年都不帶壞的，看看不？”
“后生，附近大學里念書的吧？要不要備點小檀香，看書的時候也能提個神啥的？”
“小兄弟，來我這看看吧，剛從南方進來的一批領帶夾，你看看這成色，我跟你說，里面可是摻了金粉的！”
李亞東的運氣似乎不錯，在附近稍微溜達了一圈，找到了一個小型的商品集散地。
這年頭的小販們多少還有些畏畏縮縮，頂多吆喝幾句，人家不買也沒轍。不像日后的同行們，就像一塊狗皮膏藥樣甩都甩不掉，有些地方甚至還敢強買強賣。
正值午飯時間，李亞東四下打量了幾眼，街道上零零散散的沒幾個行人，于是清了清嗓子，也吆喝一句，“綿綢料子的喇叭褲嘞，有沒有人要的？”
這一嗓子吼出去，街道兩旁的小商販都是一怔，空氣中突然安靜了幾秒。
“喲，敢情來了個搶食的？”
“鬧著玩的吧，看他兩手空空的，不像販東西的樣子。”
“他剛才說的是喇叭褲吧？還真不怕被大風閃了舌頭，那種西貝貨一般人能搞得到？”
“就是，百貨公司都缺貨缺得緊！”
李亞東皺了皺眉，情況似乎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這時倒是后悔沒有帶件樣品過來。
“我手里真有一批喇叭褲，有沒人感興趣的？”
尋思著實在不行就回去拿樣品，不過走之前他還想掙扎一下，畢竟跑來跑去也挺累的。
小商販們見他說得煞有其事，有人就問道：“小伙子，真的假的，那種緊俏貨你也搞得到？”
“是啊，你從哪里搞到的？”
“這個你們不用管，就問你們要不要？”
“真有？”小販們面面相覷，這人總不能吃不飽撐著跑這里演電影吧，還演得惟妙惟肖的。
慢慢的大家都有些躁動了，許多人撇下小馬扎湊了上來。
“小伙子，貨呢？能看看嗎？”
“是啊，到底什么樣的喇叭褲，你打算多少錢一件出？”
李亞東被眾人圍在中間，正準備說點什么，可這時，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冒了出來。
“誒，我說大伙兒別信他的，這人我見過，讀書腦子讀壞了，就愛胡說八道，擱前門牙子那邊我撞見過好幾次。”
“嗯？”李亞東火冒三丈，遁著聲音望去，發現說話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年輕人，看模樣大不了他幾歲。
這人遞給他一個隱晦的眼神，李亞東心領神會，火氣也漸漸就消了。只能暗嘆一句，果然是無商不奸呀！
一群小商販們頓時作鳥獸散，李亞東在他們罵罵咧咧的聲音中，沉默不語的向前走去，然后拐入了旁邊的一條小巷子里。
大約等了七八分鐘后，那家伙終于姍姍來遲。
“謝謝，太感謝了，認識一下，馮大明，就住旁邊的村里。”
李亞東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跟他握了握手。
平心而論，他不太喜歡這么有心計的人，但從生意的角度出發，他又愿意跟這樣的人合作，因為比較省力。
當然，也僅限于生意，交心是不可能的。
倆人簡單的交流了幾句后，李亞東將他帶到裁縫鋪里。
進門后，馮大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驗貨，而是詫異的望向吳瘸子問道：“叔，你這里啥時候換花樣了？”
“哦，原來是大明啊。”吳瘸子看清來人后，笑著回道：“不是我的，是李老板的貨，我也就幫忙改一下。”
“認識？”李亞東第一反應還有些意外，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這個馮大明之前說過他是本地人，所以認識吳瘸子也不算什么怪事。
“認識，隔壁村的，就住在我老大爺家的隔壁。”吳瘸子回道。
李亞東點了點頭，又望向馮大明說道：“貨在這里，你自己看，不過事先說明一下，這批貨總共有三千件，你確定全吃下？”
從生意的角度來講，分銷商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接洽一個人，自然要比接洽十個人省力，李亞東倒挺愿意找到一個有能力的分銷商，至于對方會不會發展下家，那就是他的事情。
然而此時瞅著眼前有些發愣的馮大明，不是瞧不起人，李亞東覺得他應該沒有這么大能耐。
或許他的心夠大，但錢卻未必。
“還真是喇叭褲啊，西褲改的？改得可真好，一點都看不出來。”馮大明從竹籃子里拿起一條褲子仔細瞅了瞅，臉上的興奮藏都藏不住。
“你這一天能出多少貨？給我什么價？”
“平均每天一百件，上下會有浮動，主要看你能拿多少，至于價格……十七塊一件。”
“十七塊！”馮大明驚呼一聲，顯然是被嚇到了。
想想也是，他過去做的那些小買賣，可能進一批貨都要不了這么多錢。
“這個價格絕對實在，你自己可以去調查一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干脆點，行就行，不行的話就別浪費大家時間。”在商言商，做生意的時候李亞東從不廢話，因為那樣浪費的不是時間，而是錢。
“行！怎么不行？”馮大明臉色有些漲紅，八成是被這么一大批貨給刺激到了。
要知道像他們這種一沒錢二沒背景的小商販，平時想找條好的進貨渠道實在太難了，說是求爺爺告奶奶都毫不為過。
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又豈能錯過，砸鍋賣鐵都得干吶！
“只是……”
李亞東只聽一個開頭，就知道接下來肯定沒好事。
果不其然，馮大明一臉諂媚的繼續說道：“老板，這批貨我全要，但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
“不能！”
“這……老板你先別急嘛，聽我講……”
馮大明還想再說點什么，但李亞東已經沒了耐心，徑直走向門外，他做的可是買賣，而不是慈善。
他也有他自己的任務，這批貨今天如果不能分銷出去，明天可就沒錢進貨了。
“誒，老板，等等啊……我……我拿傳家之寶跟你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