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的春節聯歡晚會絕對是個敗筆，李亞東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央視在《新聞聯播》里還道過謙。
但是沒撤，他娘和四姐要看，他也只能陪同。
三人來到村委會時，禮堂里已經坐了不少人，好在方駝子總算沒忘記臺上的那部金星牌電視機是誰買的，以尊老愛幼、年齡大的人眼睛不好為由，給胡秀英找了個好位置。
李冬梅就一臉悻悻，她可沒有這個待遇，只能依次坐在后面，至于李亞東，坐都懶得坐，杵在墻邊跟張春喜聊天。
“啥時候把二狗子叫上，咱哥幾個喝一頓。”
張春喜靠在墻壁上漫不經心的攤了攤手，“看你咯，反正鋪子也關了，等過了初三再開。”
“初三啊……”李亞東腦子里捋了捋，接下來的幾天他會很忙。
沒辦法，老李家的年都要他來拜，他大哥三哥結了婚，算是單獨的人家，總不至于讓他娘和四姐去拜年吧，再說家里也要有人招呼啊。
“我盡量初三吧，不過估計夠嗆。”
其實老李家本身沒幾家親戚，他爺爺中年得過病，就生了兩個兒子，大伯已故，下一輩關系不好，以前為雞毛蒜皮的事情沒少吵架，可今年拜年卻要多出不少人家，主要中半年他考上大學的時候，許多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過來送了禮，人情關系也就這樣建立了起來，正所謂禮尚往來，人家主動了，你也沒撤。
“你今年是夠嗆的，自行車都沒一輛，看你怎么辦。”
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李亞東之前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事到臨頭才感覺到頭疼，大過年的借車肯定不好借，沒有交通工具，到時非跑死他不可。
“誒，你小子，賺了這么多錢怎么不弄個一腳踹啊？”
“然后借你踹對吧？”張春喜沒好氣的伸過手，“來，借個一兩千大洋，明早就去縣里提一輛。”
“滾蛋。”李亞東一巴掌將他的手給拍開，道：“你也是一天進賬好幾十的大老板，買輛一腳踹還要借錢，你這半年賺的錢呢？”
“你覺得我爸會讓我管這么多錢？”
李亞東啞然，倒是忽略了張會計的存在。
“真沒錢？”
“有啊，私房錢幾百塊還是有的。”
“這樣吧，你明天去提一輛，借我騎幾天，缺多少我先借給你。”
“這可是你說的。”張春喜嘿嘿一笑，作為一名追風浪子，他早就想擁有一輛自己的坐騎，以前是羨慕他爹的二八大杠，現在隨著身價水漲船高，眼界也高了，已經看不上。
“誒，我說小東，你在學校讀書咋比我在家翹著屁股干還能賺錢，你都干啥了？”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問道，其實這個問題他想問好久了。
“也沒干啥，就是搞了個小公司……”李亞東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便將一帆貿易公司的事情細細說來。
“跑到南方去進東西，拿到京城賣？”張春喜聽罷瞠目結舌，只覺得這家伙的膽子也忒大了，自己長這么大連縣城都沒出過，他就敢跨省干買賣。
“你要是有興趣也可以做，去省城找點貨源拿到縣里賣，一樣能有不小的收益。”
“當真？”張春喜兩眼放光，因為他發現烤鴨店其實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他完全可以再搞點別的事情做做。
“騙你有糖吃？”
“那……你讓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他瞥過腦袋去，仔細醞釀著，實在是因為心虛，感覺膽子不夠用。
李亞東懶得理他，而這時，春節晚會也開始了。
一九八五年的春節聯歡晚會為什么要從室內演播廳搬到工人體育館，其實李亞東多少能猜測到一點原因。
因為這一年大家看了盛大的國慶閱兵，以及洛杉磯的奧運會，上面領導大概覺得中國十幾億人口的大國，在演播室辦春節晚會過于寒酸，想呈現出更宏大的場面。
可惜的是，此時的中國太落后了，舉辦大型晚會的經驗缺乏還是其次，主要設備太差，根本不足以支持現場直播這樣的慶典。
果不其然，晚會的第一個節目就出現了問題，要知道一九八五年可是牛年，但第一個節目卻是《百猴迎春》，簡直莫名其妙。
這還不算完，沒過一會兒飛行中的孫大圣又撞了上欄桿，李亞東看著都替他疼。
不過禮堂里的鄉親們卻絲毫不介意，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主要以前沒看過，所以腦子里也沒有比較。其實自八三年開始，前兩界的春晚都挺成功，社會反應也是好評如潮。
晚會現場的收音器材明顯有問題，聲音很小，不豎著耳朵根本聽不清，哪怕方駝子已經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到最大。
隨后的小品《拍電影》，算是整場晚會中難得的亮點，朱時茂和陳佩斯的搭檔堪稱經典，雖然聲音依舊不太清晰，但兩人滑稽的動作，還是將大家逗得人仰馬翻。
當陳佩斯穿著單薄的白色對襟褂，硬著頭皮澆下一盆涼水時，禮堂里的氣氛達到，掌聲雷動。
可李亞東卻笑不出，因為這里大概只有他知道，此時京城的室外氣溫只有兩三度的樣子。
為了給全國人民帶來歡笑，老陳同志也真是拼了。
這場晚會時間很長，李亞東約莫有些印象，但具體多久卻不記得，關鍵他娘和四姐看得起勁啊，然后就一直等啊，一直等啊，等了整整六個多小時，讓他有種想要罵娘的沖動。
回去睡了一覺，感覺剛閉眼就醒了。
張春喜在外面叩窗戶，胡秀英讓他進來也不進，兩家畢竟不是親戚，不用拜年，大年初一進門總歸不太合適。
李亞東數了兩千塊錢跑到門外交給他，然后張春喜就屁顛屁顛兒的上縣里去了。
南方跟北方的習俗有很大不同，在北方大年初一基本不出門，南方則剛好相反，初一不僅要出門，還必須去給最親的親戚拜年。
如同李亞東之前所想一樣，老李家的大年初一就是一場災難，從早上七點多鐘開始，上門的人就基本沒斷過，屋里屋外全是人，坐都沒地方坐。
李亞東提著一份拜年禮好容易殺出重圍，倒是可憐了他娘和四姐，今天一準要累壞。
他一路加快步伐，打算在中午之前趕到目的地，因為按照習俗下午是不能拜年的，他要去的是母親的娘家，雖然外公外婆都已不在，但還有一個大舅，如今確實是李亞東最親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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