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兩天時間,李亞東在劇組中的地位,就變得有些不太一樣。
熬糖水的工作雖然沒有變,但現在已經不會再有人,拿他當一名普通的片場小工來看待。
劇組上下幾乎全都知道,片場來了一位富家少爺,每天自掏腰包給大家熬糖水,今天是冰糖燕窩,明天就是木瓜雪蛤,總是變著花樣給大家補充營養。
做人能做到這份兒上,想不讓人喜歡都難。
特別是那些群演們,每天見了面必定要喊一聲“東少”。不管他們是出于何種心態,都是李亞東所期望的。
因為上次跟劉得華聊過之后,他特地買不少關于電影方面的書籍、雜志回去看,雖說對這一行業的了解突飛猛進,但所能知道的東西依然十分有限,而更具體的情況,則是通過那些從業時間不短的群演們,口中得知的。
如果不是他們,李亞東到現在都不知道,著名的邵氏影業居然已經停產,現在一門心思的致力于電視業,也就是tvb的發展。
就好像他們劇組正在拍的這部《江湖情》,要知道這部片子可是嘉禾影業的,是個人大概都知道,邵氏跟嘉禾過去是老對頭,巴不得對方死的那種,如果不是邵氏影業停產,又怎會把片場租給嘉禾來拍電影?
既然沒有業務沖突,自然也就不必再做敵人了,商場上從沒有隔夜仇,只有永遠的利益。
總之香港的電影產業,與李亞東記憶中略微有些印象的邵氏、嘉禾、金公主,三足鼎立的時代,有了很大變化。
八十年代末,可謂香港電影真正騰飛的年代,院線更多,入行門檻更淺,李亞東倒是踩準了一個好時機。
不過麻煩也有,正是因為拍電影簡單,而且回報率高,所以幾乎所有口袋里不差錢的主兒,都想分一杯羹,就連古惑仔都想摻一腳,造成內業資源十分短缺,好的導演,好的演員,根本就沒有檔期。
李亞東甚至回憶起了一件事,也就是當年劉家玲抖出來的,后來被香港金牌編劇、導演、金像獎組委會主席文雋證實的,《轟天龍虎會》綁架演員拍戲事件,這件事情應該是發生的兩年之后,被綁的除了劉家玲外,還有萬梓糧,就連劉得華,都是被人用槍指著頭,硬是跑到荷蘭拍完了這部戲。
由此可見,資源多么難尋。
文雋就曾說了,眼下是香港電影最好的時刻,也是最壞的時刻。
李亞東感覺腦殼有點疼,以他現在在香港兩眼一抹黑的人際關系,以及緊巴巴的資金狀況,想要從這么激烈的競爭壞境中,搶到一部分資源,找人幫忙拍電影,無異于癡人說夢。
“小馬,怎么搞的,今天的劇本怎么還沒出來……”
外面突然出來一聲咆哮,導演黃太來發了飆,劇組上工都快一個小時了,劇本居然還沒到手,那還拍個大頭鬼啊?所有人都得干等著,可這一等就是錢啊,而且電影的上映日期早就拍好檔了,若是到時間交不出來貨,那麻煩可就大了。
這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香港是一個生活節奏極快的城市,快到很多電影開拍的時候,連劇本都來不及寫。熟悉港片的朋友們,想必對于“飛紙仔”這個稱謂,都不會陌生。
簡單點來說,就是兩個出錢的主兒坐一起商量,“誒,我看槍戰片有點意思”,另一個就說“那拍唄”,然后找來導演、演員,萬事俱備只差劇本,不過不要緊,先拍著。編劇寫一點咱們就先拍一點,而這個年代大多數人還不用電腦寫作,都是手寫之后把今天的戲份傳真到劇組,故曰“飛紙仔”。
包括《倩女幽魂》、《古惑仔》等很多很多電影,都是這么飛出來的。
徐可找阮急志寫《倩女幽魂》的時候,阮急志一部鬼片都沒寫過,心里有點打鼓,徐可就對他說:“你就把女鬼當成公關·小姐來寫就行了。因為女鬼聶小倩和公關·小姐一樣,都是晚上龍精虎猛,白天卻不敢出來,她們同樣想方設法從男人身上騙東西。”
然后阮急志就照著這個法子,撓著腦殼一天擠出一點,再飛到片場。
稱得上經典之作的《倩女幽魂》,也就這樣拍了出來。
吳于森在執導《英雄本色2》的時候,甚至連飛紙仔都沒有,只有一個故事大綱,照樣直接開機拍。
根本不帶慫的,他曾經就講過:“飛紙仔”不僅是一種工作方式,更是一座精神圖騰,大衛·波德維爾總結說“盡皆過火,盡是癲狂”,這就是香港電影的“魂”!
李亞東坐在板凳上,望著黃太來在外面的空地上,對著助導小馬跳腳大罵,眸子里精光閃爍。
《江湖情》的編劇有兩個,來頭都很大,一個就是文雋,另一個則是被譽為“蕭才子”的蕭若原,據說倆人當時寫劇本的時候,分歧很大,寫得非常痛苦,久久不能交稿。要不然也不會找來兩個金牌編劇,同時操刀了。
可他們絞盡腦汁寫不出來的東西,對于李亞東來說,卻是絲毫難度沒有啊,因為這部電影的劇情他太熟悉了,少說也看過三四遍。
李亞東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正如劉得華幾天前所說,之前他將拍電影想象得太簡單了,完全忽略了這個時代的社會背景,連不缺錢的古惑仔都要掏槍搶資源,更何況是他這樣的比較起來近乎一無所謂的外鄉人?
若還是不愿放棄的話,唯一的辦法,或許就是在香港電影界混出一些名頭,有了名聲和地位,大概還有一絲可能。
思緒到這里就戛然而止,李亞東不再多想,一溜煙的跑出糖水屋,找到方鵬宇,“宇仔,搞份筆紙給我。”
方鵬宇倒也沒有多問,這幾天沾了他不少光,讓他稍等后,鉆進旁邊的簡易房里,摸出幾張信紙和一只圓珠筆,交到他手上。
拿到東西后,李亞東又回到糖水屋,趴在小木桌上,奮筆疾書,只希望今天的劇本越晚到越好。
一部電影也就一個多小時,劇情并不長,況且這部電影已經拍了一部分,李亞東就從還沒拍的地方開始寫。
“誒,東少,忙活什么呢?”一名臨時演員走了過來,笑著打招呼。
李亞東頭也不抬的回道:“糖水在鍋里,自己盛。”
“哦?”這演員一愣,下意識的問道:“隨便盛?”
“隨你。”
“那就謝謝東少了。”這名演員頓時樂了,現在大家都知道東少每天都會自掏腰包燉極品糖水,但通常來說,上午的時候他們這些臨時演員是沒有份兒的,只有等中午那些明星和領導們喝過后,如果還有剩的話,才會輪到他們。
也沒人會有意見,畢竟是人家自己掏的錢,愛給誰喝給誰喝,況且他們其實也沒少喝。
李亞東的語言功底還是可以的,從小學到高中,語文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作文還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花了約莫半個小時,終于將《江湖情》余下沒拍完的劇情,全部寫了出來,寫得很詳盡,整整兩頁信紙。
火急火燎的找到黃太來的時候,他正在導演室里打電話,門沒關,不過就算關了也沒用,片場的房子都是臨時搭建的,粗糙的很,除了能遮點隱私外,什么都遮不住。
“哎呀,文哥,江湖救急啊,你剛才就說半個小時,現在半個小時已經過了,又說半小時,這不是耍我嗎,我這邊整個劇組可全耗在這里……”
他用的是座機,開的免提,從稱呼上就能不難猜測,電話那頭的肯定是文雋無疑。
“老黃啊,你先別急,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和老蕭一宿沒睡,討論到現在,后面的劇情實在不太好安排,怎么弄都感覺不太合適,你也知道這部戲是大制作,票房沒到位,老板肯定是要發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