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時間已至五月。
京城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菲利普的“城市廣場”設計圖,幾天之前已經規劃完成,李亞東仔細觀閱過,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沒錯。
天才與瘋子總在一念之間,這個性取向不太正常的家伙,在設計方面的才華,毋庸置疑,東方紅廣場一旦落成,必將成為整個京城最亮眼、也最具有國際范的地標性建筑。
圖紙確定后,李亞東又與中建局方面,就工程細節進行了長達五天的磋商,其他事宜問題不大,主要是工程進度方面,李亞東不太滿意。
按照中建局早前給出的進度時間表,像要建造這樣一座造型別致、創意復雜、超高標準,以前從未涉獵的工程項目,至少需要長達兩年時間。
這個時間跨度太長,直接進入了九十年代,恕李亞東實在無法同意,最后在追加建設資金一千萬人民幣的情況下,中建局方面作出妥協,表示將施行二十四小時兩班倒的工作制,將工程進度縮短至一年。
雙方就此達成一致,簽署了相關的一系列委托施工條款。
而于此同時,李亞東不得不馬上動身前往海藍。
海藍已于四月二十六日建省,一系列的新政策正在緊鑼密鼓的落實,那張他眼饞已久的《汽車制造許可證》,便在其中。
顏瑋嫻已經打了十七通電話催促他趕過去,說是政府有意就此召開一次“資質審核”會議,她使出了渾身解數、走了無數門路,才將會議一拖再拖,給李亞東爭取到一個競爭名額。
再次來到海藍,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同。
不是說城市有多大的改變,也不說經濟有多大的提升。
而是人,街頭上比肩接踵的人,尤甚當年海藍走私車的時候。
再一個,就是精神氣。
一九八八年四月二十六日,經國務院批準,海藍建省,成立經濟特區。
此消息傳出后,一些有志之士、決意沖破舊有人才體制與社會現狀束縛的人,懷揣著一個追逐夢想樂園的心,一往無前地從全國各地紛沓而至。
因此,造成了“十萬人才下海藍”的歷史壯舉。
這是中國近代史上一次大規模的人口遷徙。為海藍的經濟騰飛,打下了堅實的根基,也為不久之后的海藍炒房熱,埋下伏筆。
這十萬大軍,多數都是心懷夢想的年輕人,他們思想堅定、充滿激情,給死氣沉沉的海藍,注入了一股強而有力的新鮮血液。
他們又被稱作“闖海者”,而闖海者的第一目標,多半會選擇省會城市海口。
在海口人民公園一側的東湖近水邊一段斑駁的墻壁前,每天人頭攢動,熱烈非凡。墻壁上時常貼滿花花綠綠的自薦書、招聘信息等。這就是后來在闖海人心目中占據很高地位的的“人才墻”,也稱“闖海墻”。
反正在李亞東三人眼中,土地還是那片土地,貧窮還是那般貧窮,可彌漫在空氣中的氛圍,卻不再是壓抑與消沉,而是希望與夢想。
海藍,重生了!
顏瑋嫻開著一輛黑色藍鳥轎車,將他們從秀英碼頭接到海口,并沒有回三亞灣的酒店,因為接下來即將召開的會議,會在海口進行。
透過車窗望著外面街道上熱火朝天的景象,李亞東多少有些感慨,“這應該是海藍歷史上最重大的一次機遇。”
“是啊。”顏瑋嫻深有同感,笑著說道:“一個地區想要發展,最不可或缺的,就是人才。而眼下海藍人才濟濟,他們所欠缺的,只是一個機會、或是說一個領頭人。”
“你是說我?”李亞東打趣著問。
“對!”偏偏顏瑋嫻還回答得一本正經。
不管你信不信,她已經將身后的這個年輕人,當成了海藍經濟騰飛的至關人物。
一個地區想要發展,必需確立幾條經濟重心,也就是幾桿大旗。
而在顏瑋嫻心中,其中一桿的扛旗人,非身后的這個年輕人莫屬。
放眼整個中國,不會再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天知道她為了幫李亞東這個外鄉人,爭取到一個競爭本地資源的名額,花了多大心思。
耗費的錢財就不提,那些都是經過李亞東允許的,就她個人而言,她已經在酒罐子里泡了整整兩個月。
每天可以說把酒當成水喝,除了守住最后一條底線之外,陪唱、陪跳,陪聊,已然是常態,身上也不知遭遇過多少次咸豬手。
她只是一個弱女子,那些男人對她所圖的也只有這些,若不給上一些甜頭,又怎能走通這些關系?
不過,她不后悔,為了這片土地,她心甘情愿。
為了某個人,她亦是如此。
當然,這些事情那個人注定不會知道,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四人下榻在一家名為“海島風情”的酒店,會議明天上午就要召開,吃過晚飯后,顏瑋嫻將自己所掌握的情況,與李亞東做了一番匯報。
“明天能夠當場的競爭者,應該只有胡生彪和陸濤,其他人都被踢出局了,而你最大的競爭對手,則是陸濤。”
“就是那個官二代?”李亞東問。
實際上這個詞語這個年代還沒興起,不過由他嘴里說出來,顏瑋嫻也聽過幾次,已經不顯意外。
“對。”顏瑋嫻點頭。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晚飯前回房洗了個澡,換上了一套素白的連衣裙,身上還噴了香水,使得身上隱約散發出來的些許酒氣,被很好遮掩住。
“那胡老大呢,難道已經敗陣?”
“差不多吧。”
顏瑋嫻捋了捋耳邊的發絲,回道:“胡老大原本最大的優勢,就是資金。你也清楚陸濤的身份,真計較起來,他在島上的權勢比胡老大只強不弱,黑的玩得再兇,那也是相較于普通人而言,碰到白的,還是得退避三舍。所以,胡老大在普通人眼里看似很強大的背景勢力,放在陸濤那里,根本如同虛設,陸濤并不懼他半分。而早前也跟你講過,這個陸濤是機械工程學碩士,背景也很干凈,最關鍵的是,就在前不久,他去了一趟國外,聽說從一幫老外朋友那里籌集到一筆不菲資金。如此一來,胡老大僅存的那點優勢,也就蕩然無存。”
“有錢了。”李亞東露出一副了然神情,“既有學識,又有背景,還有錢。那確實比較難纏。”
忽然想到什么,又問道:“有了解過嗎,他籌集了多少資金?”
李亞東并未有那種仗著口袋里擁有幾億美金,就老子天下第一的想法。實際上他很清楚,這點錢在國內、甚至香港,是可以嘚瑟一下,但放到國際層面,就什么都不是。
誰知道那個陸濤的朋友關系網,他要是認識什么資本大鱷,又或者什么國際財團呢?
畢竟中國的疆域如此廣袤,對于汽車的需求量十分巨大,且人口又多,這一行業的發展前景,已經不算什么秘密。早在海藍走私車的年代,諸如日苯這些國家,就已經被中國的汽車消費能力給嚇到。
“這個倒不清楚。”顏瑋嫻搖頭,“這是陸濤應對胡老大的重要砝碼,不到最后關頭,他肯定不會掀牌。”
“也是。”李亞東呵呵一笑。
“我建議你晚上還是加加班,擬一個詳細的投資規劃方案出來,你應該清楚上層領導最重視的是什么。”
這些事情顏瑋嫻倒是想代勞,不過,講實在話,她對李亞東的了解依舊很片面,不光不清楚他的具體資金實力,同樣也揣測不到他的思維模式。
一個幾年前建議胡生彪大肆購置地皮,而自己卻始終無動于衷的人,誰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事實上,胡生彪手上的那些地皮,短短兩年時間,何止翻出一倍?
特別是海藍建省之后,找他買地皮的人,更是比比皆是。他單從這一筆生意上賺的錢,或許比他過去幾十年奮斗的還要多。
“放心吧,這些東西我早就有所考慮。”李亞東笑了笑,伸手指向腦門,“完整的投資方案,在這里。”
“那就好。”顏瑋嫻聽罷,心神大定,她其實也很擔心,自己付出了這么多,到頭來卻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翌日,海藍上空陽光明媚,清風拂面。
李亞東真是愛死了這個季節的海藍,縱然是在香港,此時早晚時候,至少也要披件外套。
而在海藍,一件背心,一條大褲衩,外加一雙人字拖,也就好出門了。
再穿多點,人家當你是妖怪。
當然了,那是齊家兄弟的著裝,他倒也想這么隨意,可今天卻不行。還是穿了一件短袖襯衫和西褲,外加一雙打洞牛皮鞋。
穿在身上渾身不得勁。
在這座海島之上,大概每個人都有一種裸奔的沖動。
早上八點一刻,四人驅車來到新掛牌的海藍政府大樓。
好巧不巧的是,旁邊一輛虎頭奔也剛剛挺穩。
從后座上下來一個穿著花襯衫,帶著大金鏈子的黑臉中年人。
不是胡生彪,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