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里缺乏娛樂,逢年過節最歡樂的氣氛,往往就在餐桌上。
半掩的大門外夜色朦朧,因李老幺回家喧囂了半下午的村子總算安寧下來,不過,老李家堂屋里的熱鬧,卻絲毫不減。
四方桌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重頭戲是擺放在中間的一個碳爐子,里面金黃色的湯汁煮得“突突”響。下午逮住的那條大青魚,燴上一顆從菜園里拔回來的新鮮大蘿卜,無需其他太多佐料,一樣香飄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嘖嘖……小東,你還別說,這好酒就是好酒,入口綿軟,不沖頭不說,還甜咪咪的。”張春喜今晚反正是沒打算回縣里,也不客氣,提著飛天茅臺當水喝,知道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
“好喝你就把我兩個哥哥陪好,我不是不行了,酒量退步不少。”李亞東將李二寶抱在懷里,小家伙今年總算不認生,坐他懷里抱著一個玩具汽車,樂得呵呵笑。
他倒并非真不能喝,而是不想喝,實在是在外面喝得太多。回家之前還喝高了好幾場,都沒緩過神兒來。
顏瑋嫻就坐在他旁邊,左側是胡秀英。
“來,姑娘,多吃點。你們回來太突然,家里沒什么準備,等明天再去鎮上買點好吃的,阿姨給你露兩手。”胡秀英說著,從碳爐子上夾了一大塊青魚肉,到她碗里。
她刻意放緩了說話語速,顏瑋嫻無法全部聽懂,但至少能明白個大概意思。
“阿姨您太客氣,已經很多菜了。您也吃。”顏瑋嫻說著,也從面前的盤子中,夾起一撮豬耳朵到她碗里。
“誒,好好……”胡秀英一邊吃著,眼神就沒從她俊俏的臉蛋上挪開,那是越看越滿意,這是恨不得晚上就讓她跟小兒子圓房,直接生米煮成熟飯,把這個百里挑一的好姑娘,給留在老李家。
“對了,婷婷,在香港那邊書讀得怎么樣?”李亞民望向女兒問道。
“當然好了。”李婷婷一臉得意道:“連老師都說了,我將來肯定能當大明星。我比班上同學都晚入學一學期,可現在專業科,不管舞蹈、聲樂,還是演藝,我都能排進班級前十名。我下個學期的目標是進入班級前三!”
“我家婷婷出息了。”李亞軍呵呵笑道。
“那可不?來,三叔,我敬你一杯。”李婷婷舉起一杯橙汁。
“哈哈……好,來。”
忽然想到什么,李亞民又問道:“還有小東,你呢。你中半年應該畢業了吧?”
李亞東就知道這一茬是死都無法避過的,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回家前去港大取了畢業證。
笑了笑,也不答話,回房摸索一陣,不大會兒走了出來,將一個有著燙金大字的紅皮本,交到了大哥手上。
“這是什么?”滿屋子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
“當然是畢業證書了。”張春喜呵呵一笑,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艷羨。
聽他這么一說,老李家幾口人顧不得吃飯,紛紛站起身,湊到李亞民身邊,望著他鄭重其事地翻開紅皮本,眼神明亮。
“老大,趕緊地,趕緊讀讀。”胡秀英不識字,一臉激動地催促道。
“茲證明,李亞東同學在我校學習期間,已完成經濟學專業本科學習計劃,業已畢業,經審核符合《香港學位條例》,授予‘經濟學’學士學位,特發此證。香港大學。校長……”
胡秀英小心翼翼地從大兒子手中接過畢業證,捧在手里摸了又摸,兩只眼睛里噙滿淚水,生怕滴下來弄臟畢業證,趕緊用袖子抹了一把,感慨萬千道:“總算畢業了,總算學成了,老李家總算出了個大學問的人,讀書讀到岸了,我也算對得起老李家的列祖列宗了!”
“娘,沒你說得那么夸張,這才是大學畢業而已,正所謂學海無涯,想到岸還遠著呢。”李亞東訕訕一笑,上前將他娘拉扯著坐下。
“啊?”胡秀英瞪著眼珠子問,“還沒到岸?”
“嗯,早的很。”李亞東笑著解釋,“這才是學士學位,上面還有碩士學位、博士學位……真要讀,能讀一輩子。”
“這……”胡秀英突然有種白高興一場的感覺,心想:咋個讀書還沒止境了,問道:“那你還要讀嗎?”
“不讀了。”李亞東擺手道:“讀得差不多就行了,再往上面讀,除非以后打算做一輩子的學問,那不是我的志向。”
“哦。”對于小兒子的這個想法,胡秀英倒是不反對。真要讓兒子讀一輩子書,天天撲在書本里,想想也挺恐怖的。
就連李亞民也點頭道:“嗯,有個大學畢業文憑,已經算是很高的文化了。再往后面讀,得看個人志向,家里強迫讓你讀,估計也讀出個好來,這方面你自己拿主意。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對了,你中半年就畢業了,那下班年你在干嘛?在香港那邊參加工作了?”
“咋在香港那邊參加工作?”還不待李亞東回話,胡秀英就說道:“應該回國啊,就這樣的文化水平,國家還能不給安排個官?”
她是一心希望兒子好好讀書,將來做大官。這個想法自從李亞東考上大學的那年起,就深埋在她心頭。
“是啊,小東,娘說得有道理。香港那邊能給安排官職不?要不能肯定得回來啊,就你這留學歸來的大學生,國家還能不分配個好工作?”李亞軍也支持母親的想法。
其他人雖然沒有說話,但從表情上不難看出,也都是這樣想的。也唯有清楚李亞東一些底細的李婷婷和顏瑋嫻,下意識地望向他,心里揣測著他會如何回答。
李亞東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母親和幾位哥嫂,尋思著大概是時候將自己的事情告訴他們。
以前瞞著家人,是因為自己在做的事情,與讀書有沖突,而他們又對自己在讀書一途寄予厚望。
現在不同,他已經畢業。
是時候了。
不玩了,我攤牌了。
“是這樣的,其實我未來的路早就規劃好,我接下來要說點事情,不過你們得先緩口氣,可能有點嚇人。”李亞東訕訕笑道。
“啥事情啊,還能嚇人?”老李家的人還未說話,張春喜卻先瞪著眼珠子問,“小東,你該不會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是啊。”胡秀英心里咯噔一下,拍了一下李亞東,連聲道:“你這孩子,到底干了什么,快急死娘了,還不趕快說。”
“娘,不是壞事,你別激動,聽我慢慢跟你講。”李亞東恨不得一眼珠子瞟死張春喜,原本打算讓家人有點心理準備,怕陡然把事情說出來會嚇到他們,不想卻起了反作用。
“沒做什么非法事?”李亞民蹙眉追問。
“怎么可能?”李亞東一臉苦笑,“好了好了,你們就別瞎猜了,聽我說就行。”
“我呢,在香港辦了個公司,規模……不算小。目前旗下有三個產業,一個是搞金融的,跟我學的專業對口。一個是搞娛樂的,就是拍電影什么的。再一個就是搞商業地產,主要就是出租辦公室的活計。”
“啥玩意兒?”在座幾人一聽,眼珠子瞪得滾圓。
“我說小東,你搞那個什么金融就不提,你也說了跟你專業對口。那拍電影和出租辦公室是怎么回事?特別是拍電影,那玩意兒是一般人弄玩得轉的?你搞成了?”張春喜詫異道。
“當然搞成了,不搞成我在這里說什么?”李亞東沒好氣瞪了他一眼,突然發現把這家伙今晚留下來吃飯,是個錯誤的決定。
當然,他就算不留。這廝也指定不能走。
“不是啊……”李亞軍撓著腦殼問,“小東,你哪有時間干這么多事情?”
“不用我干,我都是請人干的。”
“小叔子。”劉金菊眼神炙熱,笑嘻嘻地問,“你做這么多行當,得要不少錢吧?”
她的話算是問到正點上了,其實這些產業,李亞東即便跟他們說,他們也想不出個花兒來,關鍵還在于錢——這方面李亞東糾結著到底該如何開口。
真心不吹牛,他怕嚇到家人。
你想想啊,在這個萬元戶都能驚動整個縣城的年代,他的那些財富……
“是要不少錢。”李亞東點頭,眼神掃視過眾人,特別是他娘,還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這個香港公司的資產,目前加起來應該價值幾十億人民幣。”
堂屋里硬是安靜了十幾秒。
最先緩過神兒來的反而是張春喜,一對瞇瞇眼居然能瞪成銅鈴一般,一臉呆滯地問,“多少?”
“幾十個億人民幣吧,我沒細算,主要那些資產大多以港幣論值。”
“噗通!”
一個二百多斤的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動靜兒可著實不小,整幢樓房都好像抖了三抖。
可此刻卻沒人能注意到他,老李家的一幫人,依然沉浸在那個思想無法觸及的數字之中。
好半晌后,直到張春喜像個沒事人一樣的從水泥地上爬起來后,他們才終于回過神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