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東在京城一直待到八月初,孔思清那邊始終沒有傳來消息,便知道這件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敲定的。倒也能理解,這種特例事件,總得給中央層面一些時間考慮,便不打算再等,反正不管《進出口貿易許可證》能不能搞到,他的國際貿易業務都將展開。
搞不到的話,那一切就按原計劃行事。若能搞到,他多少也有些別的想法——蘇聯解體這件事情,潛藏的商機可著實不少。
黃德平那邊,最近每天至少以十通電話的頻率,傳呼他回港,因為福特集團開始鬧情緒了,收購價碼開到了二十三億八千萬美金,有種再不賣就拉倒的架勢。
李亞東從黃德平的口氣中能聽出來,他已然使出來渾身解數,逐漸無法掌控局面,也不好再給他施加壓力,打算親自去會一會那幫家伙,剛好時機也成熟。
去年安排在英國捷豹工廠的那兩百多名機械高材生,目前已經完成使命,抵達了海藍。
香港,李家別墅。
李亞東回來的這天剛好是周末,挺難得的是,他娘和四姐居然都在。
后花園里。
李冬梅正守在泳池邊,看著孩子們在水里嬉鬧——這炎炎夏日,沒有什么比一汪清水更有誘惑力了,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小黃牛也在一旁,不過倆人都是一身連衣裙的打扮,顯然沒有下水的打算。
依晨和依雨這倆丫頭,已經學會了狗刨式游泳,在水里顯得游刃有余。
二寶一臉艷羨,可也沒轍,圓鼓鼓的小肚皮上套著一個鴨子造型的黃色泳圈,不好掌握方向,更多的還是隨波逐流。
就連琪琪這小不點都下了水,脖子上套著一個綿軟的幼兒專用泳圈,兩條小短腿在水里可勁兒蹬,雖然蹬了半天依然停滯不前,但絲毫不嫌氣餒,一張小臉上滿是興奮。
“這玩意兒好啊,在哪里買的?”李亞東樂得哈哈笑,指著琪琪脖子上的泳圈問。
“你算是別說了。”李冬梅苦笑著看了他一眼,然后指著女兒說道:“就這小丫頭片子,看到哥哥姐姐們在水里玩,拉都拉不住,穿著衣服就想往水里跳,把我都搞嚇著了,不讓她下去吧,還可勁兒地哭,最后沒撤,媛媛說以前好像看到過哪里有賣這樣的泳圈的,我跟她倆差點沒把整個香港的百貨商場逛遍,最后才在九龍那邊的一家老外開的母嬰店里找到的,還死貴死貴的,就這么個小玩意兒,一點折扣沒有,兩百八十塊!”
“挺好的,能買到就算不錯了,看把小家伙給樂呵的。”李亞東笑著點頭。
胡秀英正在自己圈的小菜園里面,忙著給被毒辣太陽曬得焉耷耷的小菜苗澆水。
講實在話,李亞東也挺佩服他娘,住在香港頂級富人區太平山上,硬是不知道從那里把鋤頭、鐵鍬、釘耙這些農用家伙事兒,全給搞齊了。腦子里不禁浮現出一抹景象:馮叔開著勞斯萊斯載著他娘滿香港轉悠,最后來到某個遠離城區的小村落,問當地村民買了這些家伙事兒,然后一股腦兒地塞進勞斯萊斯的后備箱,那些村民的眼神都挺古怪。
想著想著,不禁笑出聲來。
“對了,婷婷呢?”忽然想到什么,李亞東不由問道。
今天是周末,婷婷應該放假了才對,往常這個日子不總是會拉著奶奶和小姑姑出去玩嗎?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么好的日子居然不利用起來?
一旁的小黃牛欲言又止,不過李亞東沒注意到。
李冬梅解釋道:“說是今天要跟同學出去玩,早就約好了。”
李亞東“哦”了一聲,倒也沒太在意。婷婷在香港待了一年有余,有個自己的朋友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為是剛回香港的第一天,所以李亞東哪兒都沒去,就在家里陪了他娘和四姐一天——實際上福特集團的談判人員已經抵達香港,不過李亞東并未告知自己今天返港,而是明天。二十幾億美金的生意又怎么了,天大地大,也大不過家人,照樣得排隊等著。
晚上,出去瀟灑了一天的李婷婷,終于趕在晚飯前回家。李亞東總感覺這丫頭眼神有些閃爍,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行為也有些反常,不再像往常一樣,許久沒見后就親昵地往他身上湊。不過,也沒太多想,尋思著可能是母親和四姐的緣故,畢竟以前自己如果出去了,小丫頭在香港就真的舉目無親,眼下有人陪著,沒那么粘人似乎也屬于正常現象。
吃過晚飯后,一家人坐在客廳里看電影,《獄中龍》的樣帶,電影院還未上映。
年初李亞東不是帶家里的一幫女人去公司做頭發嗎,當時就跟古惑仔五子提了一句,說自己今年會很忙,估計沒時間去電影院看電影,這些話他們轉告給了劉為強,從那以后,劉為強只要有新電影拍出來,指定會第一時間把樣帶送過來。上次李亞東回家時看過《賭神2》,感覺很不錯,發哥、星爺、華仔。賭神、賭圣、賭俠同臺,效果出奇的好,經典的戲碼,加上他的一些個人腦洞,催生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觀影之后令人忍不住地拍手稱絕,也不愧是能砍下三千七百萬票房的年度佳作。
不過,對于這部《獄中龍》,李亞東的興趣不大。不是說電影不好,而是上輩子看了太多遍,電影劇本完全照抄,連主演也是原版人馬,很難再拍出新意。
一個人端著一杯紅酒,來到后花園散步,走著走著,發現身后突然多出一個人,沒好氣地問,“是不是會功夫的人,走路都不帶聲兒的?”
“不好意思,老板。”王慧珍訕訕一笑,猶豫了一下后,還是開口說道:“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得讓您知道。”
“哦?”李亞東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問道:“關于婷婷的?”
“是。”王慧珍點頭,“李小姐讓我保密,我也答應了,但……我可能要讓她失望了,因為……我不想失去這份工作,我師父的武館一直處于虧損狀態,如果我失去了這份工作,武館只怕很難再運營下去。”
“你得為你的決定感到慶幸。”李亞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不再對此事上多作評論,蹙眉問,“什么事?”
顯而易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李小姐最近跟一個男同學,走得很近,倆人下課后經常去外面吃飯,今天還跑到淺水灣那邊玩了一天。”
“男同學?就他們兩個?”
“平時在學校下課吃飯的時候,倒也不一定,有時也會有其他的同學一起,但今天,就他們兩個。”
“淺水灣?跑到淺水灣那邊玩什么?”李亞東不得不刨根問底,大哥既然把婷婷交給他,他就不能讓婷婷出現任何閃失,交友不慎也算。
也幸好王慧珍今晚找過來,她如果再慢點,這些事情被李亞東自己獲悉,唯一的結果,就是直接辭退,沒有絲毫回旋的余地。
至少在香港,李亞東絕不能讓婷婷的一舉一動,脫離自己的視線。
“游泳。”
“游泳?”李亞東不自覺地蹙起眉頭,又問:“穿泳衣?”
王慧珍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后,輕聲回道:“是。”
李亞東微微瞇眼,半天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兒后,才舉起手中酒杯,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一旁的王慧珍,突然有種很荒謬的感覺,仿佛周圍氣溫瞬間下降了好幾度。
半晌后,一個淡淡的、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們倆人,可有……什么親密的舉動?”
王慧珍不好去定義老板對于“親密”二字的標準,想了想后,回道:“只是牽了牽手。”
“那以你看來,他們倆人現在是什么關系?玩得比較好的同學,還是……別的?”
王慧珍只要不傻,就知道此時容不得半點虛言,咬牙道:“應該……是戀愛關系。”
“戀愛?”
望著老板一張莫無表情的臉,王慧珍此時的內心十分忐忑,她擔心老板會責怪自己沒去阻止,但她也有苦衷——這一年多的相處下來,她與李婷婷相處極好,對方張口閉口都是“姐姐”,也從沒拿她當保鏢看待,知道此事無法撇開她,便央求過她很多次,讓她保密,李婷婷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妹妹,鬼使神差之下,她竟然答應了,默許了倆人漸漸地發展關系。
但今天,老板突然回來,卻令她意識到,這樣是不對的,她恐怕會為此付出代價,而這份代價是她無法承受的。所以,才及時懸崖勒馬,只希望……為時不晚。
“對方……就是那個男同學,你對他了解多少?”
“不是很多,李小姐上課時,我一般都在校外等著,所以只知道他是演藝學院大二的學生,比李小姐高一屆,家境似乎一般,其他的一概不知。”王慧珍如實回道,想了想后,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老板有需要,我可以調查一下。”
“不用。”李亞東擺了擺手,臉上的表情依然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說,“你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但我希望你記住,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另外,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如果婷婷出了什么事,而你又有失職之嫌,相信我,后果絕對不是辭退你這么簡單。明白嗎?”
王慧珍的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恭敬低下頭,鄭重其事地回道:“明白!”
她心里很清楚,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中國有句俗話,叫作“伴君如伴虎”,百萬年薪哪是這么好拿的。但她同樣明白,眼前這個人,絕對有威脅她的資本。
以他的勢力與資本,玩死她不比玩死一只螞蟻困難多少,她能興起的所有反抗,都將是一個玩笑,香港每年橫尸街頭的人,比比皆是。
“去吧。”李亞東背過身去,輕輕地揮了揮手。
王慧珍輕應一聲后,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遁入夜色中。
夏日的晚風吹拂在身上,本應感覺到涼爽,但李亞東依舊燥熱難耐——周圍的氣溫其實也并沒有那么高。
“婷婷啊,果真是長大了。”黑夜里,驀然傳來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