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是……李老板？”
相比起潘有利光光的腦殼，李亞東的辨識度無疑要低一些。再加上他畢竟不像李亞東，其實上輩子已經跟他打過很多年的交道，他與李亞東應該來說只有一面之緣，就是八四的海藍倒車，那時他是李亞東的銷售商。所以，硬是詫異地打量了一陣兒才認出來。
“對，是我。”李亞東笑著點頭。
“老潘，這誰啊？”一桌幾人忙不迭地打聽，明顯能感覺到對方來頭不小，不說別的，出門帶倆保鏢，還握著大哥大，就這派頭也不能是簡單角色。
“這可是個厲害人物！”潘有利沒時間解釋太多，壓低聲音加快語速道：“八四年走私車的事情你們都是知道的，就那會兒，我跟這位李老板合作了一把，其實也談不上合作，就是幫他賣了一批車，就那一單生意，人家就是一百萬現金進賬，那時可沒有老人頭啊，嶄新的大團結，整整裝了幾麻袋，能嚇死個人吶！”
聽他這么一說后，同桌三人望向李亞東的眼神就更加不一樣了，充滿了敬畏。
八四年，也就是六年之前，那可真是萬元戶都要發錦旗的年代，社會總體經濟比現在豈止落后一個檔次？在那個年代就是百萬富翁的人物，現在有多少家底，簡直不敢想象。
“像這樣才是深藏不露的大老板啊！”
“是啊，保養得還真好，像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一樣。”
“就是不保養人家也很年輕啊，歲數肯定比咱們小，跟他一比，咱們好像活到狗身上去了一樣。”
“要不怎么說人比人氣死人呢，這位李老板怕也是為了路虎汽車的事情而來，以他的家底，指不定還真能拿下一家經銷商。”
“是啊老潘，你不是認識嘛，趕緊過去搭個話呀，他這樣的人物肯定能和基地高層搭上話，咱們說不定還能借借東風呢。”
你猜怎么著？
潘有利正有此意，點點頭后，忙不迭地來到李亞東這桌。
“坐吧。”李亞東笑著說。
齊家兄弟趕緊起身，讓出更大的空隙。
他們現在都不是當年的愣頭青，時常跟著東哥，即便耳濡目染都學到一些東西。私底下沒人的時候能和東哥稱兄道弟，但到了正規場合，也不會忘記自己保鏢的身份。
“誒！”潘有利趕緊應聲，看了眼站在李亞東身后如同鐵柱一樣的齊家兄弟后，這才輕手輕腳地拉開凳子坐下。
“現在在哪里發財呀？”
潘有利訕訕一笑，“李老板說笑了，我那小打小鬧的，哪里談得上發財啊，也就掙點辛苦錢。八五年這邊走私車的生意黃了后，回老家羊城那邊待了一陣兒，后面又機緣巧合到了魔都，現在在那邊跟人合伙弄了個小店面，還是干老本行。”
他說著指了指旁邊那桌，那三人顯然就是他的生意伙伴。
“跑到魔都了啊。”李亞東笑了笑，心想果不其然，他這只蝴蝶能扇動的風力也是有限的，若不逮住某個人用力扇，只怕也很難改變上輩子的人生軌跡。
潘有利果然到了魔都，也同樣堅持老本行做起了汽車生意，那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再有個十來年后，他就能成為上hai灘數一數二的汽車大佬。
李亞東猶記得在他最輝煌的時候，旗下可是擁有幾十家4S店的，不光是魔都，蘇杭江浙一帶，都有他的店面。
“是啊，也是奇了怪，我在老家這邊做買賣怎么做怎么不順，要說南方的經濟也不比魔都差，可就是死活賺不到錢，后面家里人給算了一卦，說是得到那邊去謀發展，你還別說，到了魔都后運氣確實好了不少，生意也順得多。”潘有利笑著解釋。
南方人信命、信風水一點，是由來已久的，這玩意兒不好說是迷信還是玄學，有時候還真應了那句話：信則有，不信則無。好些人原本諸事不順，信了命后、得了大師指點后，還真的就發了，也是沒法解釋。
李亞東原本是壓根不信這些東西的，但現在，多少也信一些。能有什么辦法，佛家涅槃重生的大造化都在他身上應驗了，再不順應天命，對滿天神佛懷揣點敬畏之心，萬一下輩子給入了畜生道，他能找誰哭去？
“也是倒車賣？”
“對呀，就指著這一行，又沒個手藝，其他的也干不了，撿點大老板的剩菜殘羹，幫他們消消庫存罷了。”
潘有利在李亞東面前的姿態擺得很低，實際上他現實的情況絕沒有這么可憐，一輛汽車起碼也是上萬元的價格，能做得起這個買賣的人，怎么不可能沒點身家？
不說別的，他現在可都有膽子來龍騰基地進貨了，一輛路虎汽車的出廠價，怎么的不得幾十萬啊？
可以說他比這個年代九成九的中國人都有錢，十萬元戶妥妥的。八四年的那筆生意，他從李亞東手上就賺走了一萬塊，在那個年代就是萬元戶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富人，你聽他講話卻感受不到半分優越感，反倒像個乞丐一樣，將你襯托得愈發高貴。
聊天的行家。
也難怪能在這一行越走越遠，銷售水平只怕不比那些科班出身的所謂大師差，人家仰仗的全是幾十年累積的實戰經驗。
“那這次來龍騰基地這邊，也是為了倒車？”
“嗯。”潘有利笑著點頭，“什么事兒都瞞不過李老板您，路虎汽車經過去年國慶慶典的事情后，在中國的知名度很高，特別是在上流圈子里，不少老板都夸下海口必須得整一輛。市場既然有這個需求，那就是我們這些汽車販子的商機，自然得好好把握一下。”
“是這個理兒。”李亞東呵呵一笑，“不過，老潘，你這趟恐怕要白跑了。”
“啊？”
李亞東此言一出，別說潘有利猛地心頭一緊，就連旁邊桌子的三個人，也是內心一片哇涼——他們看似不緊不慢地喝著椰子汁，實則注意力全在這邊桌子上，耳朵也豎得老長。此刻想的是：這位大老板莫不是有什么他們不知道的內幕消息？
“發言人”潘有利倒也沒讓他們失望，忙不迭地追問道：“李老板，此話怎講啊？實不相瞞，我們來這邊都快一個月了，過完年后就來了，要是白跑一趟，損失也挺大的。”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家龍騰公司有自己的一套分銷商模式，特別是路虎汽車，你應該也知道，這本身是一個英國品牌，人家在西方國家已經賣了很多年，早就形成了一套成熟的管理體系，他們對產品銷售有著嚴格的管控，采用的是以主機廠為主導的4S店經銷模式……
“我說這個你大概還不太了解，通俗點來講，路虎汽車的定位很高端，而但凡高端的東西都存在一個品牌價值的概念，這玩意兒看似虛無縹緲，但在西方國家真的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一家公司收購另一家公司，或許只為一個品牌，所以對于高端商品而言，品牌價值異常重要，更需要妥善維護。
“那到底該如何維護呢？良好的市場秩序就是首當其沖的一點，要將高端的商品放在高端的場所里售賣，并提供完善的售后服務，就好像珠寶店一般都裝修得金碧輝煌是一樣的道理，不能讓它爛大街。你要是在街頭小販手上看到一塊翡翠，它即便的真的，你大概都會以為是假的，反之你去到百貨商場的專柜里，就不會有這樣的擔憂，這同樣也是一種品牌價值維護妥當的表現。”
李亞東說到這里頓了頓，潘有利也就適時地插話道：“李老板，您的意思是說，對方要維護品牌價值，所以必須要將路虎汽車放在‘專柜’里賣，不會讓它流通到市面？”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李亞東點頭道：“反正主機廠這邊肯定不會一邊跟‘專柜’合作，一邊又去跟街頭小販合作，這不單單會拉低品牌價值，同時也會損害‘專柜’經銷商的利益，可謂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這番話其實話中有話，只是此時潘有利肯定是聽不懂的，也因為李亞東不想忽悠他。
李亞東這番話就是妥妥的日后幾乎所有汽車品牌的4S店經銷模式，那如果真按這樣去做，二級市場的汽車貿易公司、汽車黃牛，豈不是都沒活路？
現實的情況顯然不是這樣的。
實際上中國日后的汽車二級市場空前發達，汽車貿易公司、包括街頭的黃牛店面比比皆是，甚至都搞倒了不少4S店。
而他們的貨源是從哪里來的？
主機廠是真的不會給他們貨，不說別的，全國那么多家4S店的經銷商都不會同意。
他們的貨其實都是來源于4S店。
然后貿易公司、汽車黃牛，又以這些貨搞到了不少4S店。
你看這事兒辦的……
明顯就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也沒撤，總有那么幾個只在乎眼前的蠅頭小利、而不具備長遠發展眼光的人。而一個地區里只要一人開個先河，后面就是兵敗如山倒，市場全部亂了套。
最后4S店由于成本太高，大多賺不到錢，無以為繼，真正的錢反而都被汽車黃牛賺去了。
所以，像潘有利這種汽車販子，若真想做路虎汽車的生意，其實大可不必找主機廠合作，找4S店就對了。
而且，這個年代的人們大多目光短淺，基本一找一個準。
只不過，這些話李亞東肯定不會明說，那不同樣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雖然知道市場注定會亂，但能安生幾年是幾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