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湯總,你也不必太慪氣,遇到這樣的超級大騙子,別說是你,任何一個人估計都很難不著道。”蔣騰飛由衷地說。
他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他對上汪全波,八成也要上當受騙。
主要這家伙太狠了,狠到被狼狗活活咬死,都不肯承認自己是騙子。
湯保年笑了笑,對他的寬慰表示感謝,嘆著氣說,“我就是很疑惑,他為什么臨死了還要騙我呢,而且表情完全不像作假。”
“不是騙,而是走不出來了。”李亞東插話道。
實際上他原本也對這件事情存在一些疑惑,一個人騙術再高明,也不能拿生命來開玩笑,汪全波當時被大黃咬的時候,但凡能服個軟、把真話講出來,指不定湯保年還能給他一個認罪的機會,或許就暫且保住小命了。
然而他并沒有這樣做,甚至連嘗試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直到現在,將手上的這份資料全部看完后,李亞東才約莫有些明白其中緣由。
汪全波給自己設定了一個身份,不僅欺騙了別人,也蒙蔽了他自己,陷了進去,根本無法自拔。
這份資料來自于公安檔案,所以對于汪全波的幾次前科事件,有著詳盡介紹。
他第一次行騙被捕,是在二十二歲那年,冒充一名大學生,給人家出點子——這是幾年前的一個時代特色,那時候民營經濟剛剛放開,商販們興致高昂、想要做大做強,然而卻很少有人清楚到底該怎么做,于是有心人便逮住了商機,市面上涌現出不少“點子公司”、“點子大師”什么的。
汪全波也算見樣學樣,不過在給人家出了幾個餿主意,非但沒有賺到錢,還虧了一大筆后,身份被人識破,因此遭了一頓打,被扭送到派出所。
第二次行騙被捕是五年之后,那時候他二十七歲,再略微偽裝一下,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名年輕的大學老師。
而此時經過幾年時間的沉淀,他的騙術大為精進,不再單純的使用花言巧語,開始利用產品來配合。
弄出了一款所謂的磁針手表,號稱佩戴之后可以適時的監測身體健康,一旦身體出現重大疾病隱患,手表磁針便會無規則的亂轉。
最后東窗事發是因為一位佩戴了磁針手表的老大爺,突然腦溢血身亡,而手表上的磁針卻沒有亂轉一下。
第三次行騙被捕就是周國強在電話里提及的那次,冒充西交大教授,號稱研發出了一款全新的工程材料,堂而皇之地騙過了一家小有名氣的建筑公司。
此時他的騙術,幾乎已臻化境,據公安局的文件顯示,這款工程材料甚至通過了建筑公司技術人員的檢測。
為了行騙,汪全波也算煞費苦心,暗地里只怕沒少下功夫,知識水平突飛猛進,儼然走起了技術流路線。
到了第四次、也就是湯保年這次,他的騙術已然大成,可謂算無遺漏,搞出的產品不僅完全可以以假亂真,甚至都具備了非常明顯的功效。
而縱觀汪全波此人已知的這四次行騙經歷,他所冒充的身份都有一個特性——全是高級知識份子,且一個比一個高,很好地把握住了國人對于知識份子的信賴與崇拜。
同時在身份不斷提升的同時,他顯然也花了極大代價來研究與身份相匹配的對應知識。
久而久之,肚子里的墨水越來越濃,能信手拈來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只怕連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才華所折服,進而被代入到他一直塑造的高級知識份子的角色中。
騙術至頂,虛實結合,自身難辨。
如此,才能解釋他為什么至死都不肯承認自己是騙子。
其實此類事件絕不止這一例,李亞東以前就在電視或報紙上看過不少相關的報道。
譬如什么“假警察到公安局自投羅網”啊、什么“假軍官進入部隊耀武揚威”啊,等等。
你想想,這些騙子如果不是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所冒充的身份,能干出這么沒腦子的事情嗎?
必須得承認的一點是,這個行業里應該沒有笨人,笨人也不可能將別人耍得團團轉。
就好比汪全波。
他非但不笨,而且在李亞東看來,此人的智商應該非常之高。
可惜啊……卻用錯了地方。
假如他能將自己的精力和行騙的時間,全花在研究知識上,以他所表現出來的才華,成就一名化學家,估計也不是什么難事。
李亞東將自己的理解,大致地與湯保年和蔣騰飛二人講了一遍后,倆人面面相覷。
“把自己都騙了?”蔣騰飛顯得有些不敢置信。
湯保年的表情也差不多。
“聽起來確實有些匪夷所思。”李亞東正色道:“但如果不這樣解釋,事情就完全說不通。你們應該聽說過這樣一個新聞,一個小女孩父親意外死亡,被繼母虐待,將她整日與兩條狗關在一起,等若干年后,小女孩長大成人,卻根本無法跟人正常交流,行為舉止與狗無異,認為自己就是一條狗。
“我只能說,環境對人的影響真的很大,而時間,更是一個完美的催化劑。小女孩的事情與汪全波的事情,說穿了其實是一樣的道理,他們天長日久的被代入到某個特定的角色里,以至于到最后自己都信以為真。”
“好……吧。”蔣騰飛聳了聳肩,算是基本接受了這個說法。
不都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嗎?
“李董,蔣總,關于這件事情,還得多謝二位,以及陶三爺等人,否則……”
“算了,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李亞東揮斷了湯保年的話,知道他想說什么,“你雖然有不對的地方,但說到底也是為民除害,再加上真正動手的也不是你,所以此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將它忘記吧。”
湯保年下意識地點點頭。
中午,湯保年設宴款待了李亞東,知道他馬上就要離開臺市,也算為他踐行,還特地喊來了陶勇。
一桌人很有默契的沒有談論半點關于汪全波的事情,似乎真的已經將他遺忘。
“李董,您早點走也好,也不知道消息怎么走漏了,現在外面都在傳中央質檢小組突然空降我們市,是因為有人實名舉報,暫時倒還沒人知道是您,不過老話說的好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都不知道現在臺市有多少老板對您恨之入骨,萬一搞出什么幺蛾子,又是在我的地盤上,那我可就百死難逃其咎啊!”陶勇打趣著說。
他是知道李亞東的行程已經安排好了的,也就是放個馬后炮。
“聽你這么一說,弄得我再想待兩天,還真不敢了。”李亞東同樣打趣著說,“行了,今此一別,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會,長話短說,千言萬語,盡在這杯酒中。”
說著,提起杯來。
“干。”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