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一直觀望到傍晚,也是沒有一個人走進商行,這讓他有些喪氣的垂下了腦袋。但同時他也怕有人走進來,他知道商行如今的處境,走進來的不一定是顧客,很大幾率是來討債的。之前小姐在院子里欽點貨物時,他已經應付過好幾次了,都是撒謊說小姐外出不在店鋪了。
他看著日漸消瘦和憔悴的小姐,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楚,卻又無可奈何。
而在此時,剛剛散學的二小姐游裊裊回來了。
她今年十四歲,與她姐姐是一個磨子刻出來的一樣,圓臉,媚眼,兩姐妹都不似那種典型的南方姑娘小巧的模樣,反而有一種域外的風情。二者都是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小小的臉蛋上五官出奇的精致,看去給人溫和而又落落大方的感覺。只是她與游蕭蕭比較起來,該凸該凹的地方還未如此明顯,臉龐上也還掛著一些青澀。
她在城中最為盛名的青山書院學習,還是個童生。
游裊裊見店鋪里死氣沉沉,心知今天肯定又是慘淡的一天,便朝著幾人點了點頭,笑道:“我回來了!”打過招呼后,就往后院走去,給幾人準備晚餐。
對于妹妹讀書的成績和性格這一點游蕭蕭是很滿意,她并沒有因為生活的變故而變得蠻橫無理或者沉默寡言。反而是越來越懂事,幫她分擔起很多家務,還總是開導對方,勸說別太在意會不會失去這商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比什么都好。她這一家人包括了看著她長大的李搞和另外在商行工作了半輩子的長工。
吃過晚飯后,李搞年紀大了就回去歇息了。
游裊裊和李雷二人去碼頭打探消息。
隨著太陽西斜,街道上的行人也慢慢變得稀少,遠處的碼頭處也由喧囂變得寧靜。
游蕭蕭獨自坐在柜臺里,抬頭盯著遠處在夕陽里閃爍的燈塔,右眼皮跳個不停,心底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她站起身,剛準備揉一揉寫了一天賬目而發酸的肩膀,游裊裊和李雷二人氣喘吁吁的大步跑了進來,兩人面色沉痛,看著游蕭蕭欲言又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李雷一推游裊裊,“還是你說吧!”
游裊裊臉色哀痛的看著姐姐,“姐,咋商船……冒得咯!”
游蕭蕭眉頭一皺,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嬌軀微微的顫抖著,過了許久才睜開眼,“人了?船員們有沒有受傷?”
游裊裊回道:“牛大哥他們安好,只是都受了些輕傷,因為是被別的商船救回來的,他們決定幫人家卸了貨,算是報答救命之恩,等會就會回來見你。”
“那就好,那就好……”游蕭蕭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像是冷靜了不少,繼續道:“店子里已經沒事了,你們都回去吧!也累了一天了。”
李雷道:“反正我一個人回去了也是睡覺,陪著你等牛大哥他們回來吧!”
游裊裊道:“姐,別太傷心,一切都會過去的。”
三個人坐在店鋪里沉默不語。夕陽慢慢下沉,李雷起身點燃油燈和掛起門口的燈籠,看著在燈光下游蕭蕭陰郁而又悲痛的臉龐,心底痛的如被刀割一般。
突他轉過頭,便見一群人朝這邊走來,他提醒道:“小姐,牛大哥他們回來了。”
游蕭蕭忙從柜臺里走了出來,站到門口迎接他們。
七八個人都是衣裳不整,臉色蒼白,還有三四個人是被攙扶著。
“小姐,我老牛無顏見你啊……”牛牪犇走到跟前,哀嚎一聲,單膝跪了下來。
“起來,快起來,牛大哥你言重了,商船失去了是小事,只要你們無礙我就放心了。”游蕭蕭說著,把幾人請到了屋里入座,又趕忙吩咐李雷去街上的酒樓打包幾個菜回來。
七八人簡單的用過晚餐后,擠在店鋪里。因椅子不夠,只給了那些受傷了的人就坐,還有些便席地而坐,圍成一團,開始訴說遇到這趟跑船的經過。
從他們的描述來看,這次船只裝載著香料從越國換來的絲綢和瓷器裝了滿滿一船,一直到了南海,過了虎口灣都平安無事,大家都以為這一船肯定能平安歸家。
可不想快到轉入塔姆江的時候遇到了海盜,船員們起先還拼命抵抗,可海盜人數眾多,他們只有七八個人根本不是對手,只得繳械投降,被他們無情的丟進大海里。眾人也都眼睜睜的看著船被他們拖走,若不是隔壁阿里商行的船只經過救了他們,他們都會死在那片海域。
游蕭蕭嘆了一口氣,走到柜臺里,打開抽屜,拿出為數不多的銀兩,“這些是你們這個月的工錢,另我每人多發二兩,算是對你們受傷的補償。”
牛牪犇忙站起身罷手道:“這可使不得,我知道商行如今的處境,小姐您把那些有家室的弟兄們的工錢發了吧,我就先暫時不發。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平日里也沒地方花錢,手頭還有些余錢了。”
李雷趕忙幫手著她把銀子一一發給眾人。
游蕭蕭將牛牪犇放在柜臺的銀子又塞了給他,有些無可奈何的道:“我已經沒有商船了,你們可再去另找東家,很感謝這些年來你們為商行做出的貢獻,辛苦你們了。”
眾人默不作聲,也不知誰第一個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出店鋪,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的離開了。
有兩個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小姐,只要你再造商船,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游蕭蕭點了點頭,眼眶有些濕潤。
到最后,這群船員只剩下牛牪犇還站在那里,他走到柜臺旁,將銀子狠狠的放在了上面,口中氣憤的道:“都是群什么人,之前東家待你們不薄,小姐也是把你們看的如兄弟姐妹一般,現在一個個就這么走了算他媽什么事?”說罷,看向游蕭蕭又道:“小姐,咋不怕,沒有商船咋再造一艘,要是沒有本錢,我牛牪犇就去南邊的森林里親自給您砍木材運回來。”說完,氣沖沖的消失在暮色的街道里。
店鋪里又沉寂了下來。
“都散了吧!我想一個人呆會。”游蕭蕭走進柜臺,坐在那一臉茫然與悲痛。
李雷想說些什么,卻被游裊裊輕輕的碰了一下,他只得輕聲一嘆,隨著對方離去。
沉默不語的游蕭蕭像一座大理石的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呼吸都顯得有些多余起來。
她就這么坐著,仿佛要讓時光停下來。
許久之后,她打量起店鋪,這個伴隨她成長,給過她快樂和痛苦地方,想要挽留卻仍是留不住的地方。
“我真的要失去這一切了嗎?”
當急速的腳步再次響起時,這位已經不能再承受起任何噩耗的大胸掌柜艱難的抬起了頭。
一臉訝然的看著去而復返的游裊裊和李雷,還有其身后四方錢莊的掌柜和一些她的債主。
游蕭蕭苦笑了一聲,知道商船沒有返回的消息已經傳開。對二人點了點頭,淺淺一笑,示意兩人不用擔心。
四方錢莊的掌柜錢多多是一個中年胖子,嘴上留著兩撇胡須,一進門就坐在椅子上,肥大的肚子一彈一彈,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游掌柜,明天就到月底了,這帳也該清了吧!”
其他四五個商人也都附和,希望一起把他們的帳也給結了。
游蕭蕭沉思了片刻,看向眾人,眼神決絕的道:“明天中午,我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錢多多目光里閃爍著精明的光芒,嘴角不經意的微微翹起,有一絲奸計得逞的味。他站起身,哈哈大笑道:“我相信游掌柜會做出正確的決定,明天中午,我們再來。”
眾人來勢洶洶,卻走的如此容易,游裊裊和李雷有些覺得不可思議。
游裊裊拉著姐姐的手問道:“明天就有錢了嗎?”
游蕭蕭伸出手摸了摸妹妹那光滑而又嬌嫩的臉蛋,眉頭緊緊皺起,“你先回去,我突然想到還有些事沒做完,李雷,你留下來幫我吧!”
游裊裊點了點頭,勸說了兩句讓姐姐寬心后便走了。
李雷見小姐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與自己說,便站在那等待著。
“雷子,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小姐請說,只要我能辦到的,我一定辦好。”
“明天帶著我妹妹走,離開白帝城,走的越遠越好。”
“為什么?失敗了大不了重新來過。”李雷突從小姐的眼神中感受到一股死灰,繼續道:“小姐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去做傻事啊!”
“哈……”游蕭蕭悲涼的笑了兩聲,“你覺得我們商行是經營不善又或者是運氣不好的原因才到如此地步的嗎?”
李雷想了想,“我覺得是近來運氣太差了!”
“不,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做的。至于是誰,也就那么一兩個人,可我知道卻又改變不了什么。”
李雷整個人如遭雷擊,他怎么也想不到商行衰落的原因是有人在故意整他們。
“我不會屈服的,永遠不會,他休想用這種辦法來得到我的身子。”
李雷捏緊拳頭,想要問那個人是誰,可他知道小姐不會告訴他。
“只有我一死了之,他才會罷休!不然裊裊也會遭到他的毒手,所以,我讓你帶著她走。家里還有一些備用的銀子,一份你們帶著,一份留給你叔叔。裊裊知道放在什么地方,這孩子也向來節儉,我希望你們靠著這比錢在遠方的城市去安定下來,永遠不要再踏足白帝城。你們要克勤克儉的活下去,等她成年后,再告訴她這些,好嗎?”
李雷此刻已經淚流滿面,看著眼前愛慕的女子做出如此的打算,而自己卻又絲毫幫不上什么忙,他惱怒的拿起手去錘自己的腦袋。
游蕭蕭一把抓住他的雙手,淚珠流下的同時她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的心已經死了。走吧!去外面尋找你的另一片天地,走吧!你是個優秀的男子漢,你會再次遇到讓你心動的人,走吧!人生難免經歷痛苦掙扎,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去找一個家。”
“小姐……”李雷哭出了聲,“我會按你的吩咐照顧好二小姐的。”
看著李雷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游蕭蕭突覺身上的重擔都消失了,人也格外的輕松,緩緩走進柜臺,拉開抽屜,從最里面摸出一個小瓷瓶,搖了一下,里面發出‘叮叮’的聲響。
這是她為自己準備的毒藥,卻是一切困難的解藥。
但在這最后的一晚,她也沒有打算去放縱自己,而是又拿起賬本看了起來。
并不是所有人對游龍商行都落井下石,有些與他們商行做了幾十年生意的老主顧知道她如今的處境后,也都慷慨的伸出了援手,這些錢她是還不上了。她準備留下遺書給李搞,讓他轉交給李雷保存,希望妹妹日后能把這些所欠的人情債給填補上。
她寫寫算算,天也越來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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