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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2章 再迷糊下去,你就等著當太上皇吧

  花解語領著曹彬入了正堂,依照禮數,請曹彬坐在上首,自己陪坐在下手說話。

  “楊家有你這位知禮數的大婦,實在難得。”

  花解語雖是將門出手,但她接待曹彬,禮數周全。

  曹彬手里捧著香茶,邊喝邊贊嘆了一句。

  花解語絲毫沒有因為得到了軍方第一大佬的夸獎自豪,反而一臉含蓄。

  “世伯謬贊了,如今楊家正逢大變。婆婆要分心照顧公公。我這個當兒媳婦的,自當出來照應一二。當不得世伯夸獎。”

  “哈哈哈……”

  曹彬朗聲一笑,贊許的點了點頭,轉身瞅了瞅陪坐在末尾的曹琳,感慨道:“比我家這個無法無天的丫頭,要靠譜多了。”

  曹琳瞪著眼睛,嗔怒道:“爹,你說什么呢,有事說事,不說的話,別怪女人端茶送客。”

  曹彬放下手里的茶杯,打趣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才說你一句,你就要轟我走。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叫有了夫家忘了娘家。”

  曹琳一臉憤怒,咬牙切齒道:“爹……”

  曹彬擺了擺手,道:“好了,不逗你了。說正事,老夫想見一見我的寶貝女婿。”

  曹琳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看向花解語。

  花解語面色為難道:“世伯,禁足七弟,是公公親自執行的家法。沒有公公發話,我這個兒媳的,實在沒辦法讓您見到七弟。”

  曹彬不以為然,笑瞇瞇道:“那老夫就先去見一見楊業,再去看看我的寶貝女婿。”

  花解語沉吟了片刻,道:“那就請世伯稍等一下,侄女進去通稟一聲。”

  曹彬隨意的擺了擺手,花解語施了個禮,悄然退出了正堂。

  曹琳借著這個機會問道:“爹,您找郎君何事?”

  曹彬笑吟吟道:“你家相公在汴京城里鬧得太兇,死的人太多。有人想息事寧人,所以就請為父出馬,當一次說客。”

  曹琳聞言,瞪著眼睛喊道:“您說的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好人。一個個都狠楊家不死,明里暗里給楊家使絆子。他們就算是死絕了,那也活該。也得讓他們長長記性,知道什么人該惹,什么人不該惹。”

  曹彬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感慨道:“傻閨女,這滾滾紅塵,是非對錯很難說清楚。因為在對錯之間,還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而這一塊地方很大很大。能約束這一塊地方的,只有兩種東西,一個叫人情,一個叫道德。

  道德約束堂皇正大。但是這人情,卻很難說的清楚。

  依著為父的心思,這汴京城里的將門越少,對曹家就越有利。

  所以,為父根本不愿意跑這一趟。

  只是,有些人,拿出了有些掛著為父人情的東西。

  那是為父當年欠下的債,得還。

  而且還找不到任何推脫得借口。”

  曹琳眉頭緊鎖,沉聲道:“那要是郎君連你得面子也不給呢?”

  “呵呵呵”

  曹彬爽朗的一笑,低聲道:“那就跟為父無關了。畢竟,該做的為父都做了。”

  曹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曹彬似乎猜出了閨女的心思,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可別暗地里找人去給那個小子通風報信。有些事情,你可別瞎攪和。以那個小子的智慧,只要見到為父出現,就會推測出一切的始末,根本不需要你提醒。”

  曹彬被戳穿了心里小九九,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的慌張,反而笑盈盈的說道:“哪能呢。”

  花解語在這個時候,去而復返。

  她入了正堂,施禮過后,輕聲道:“世伯,公公說了。你若是想見那個逆子,那就去見吧。一家人,不必那么見外。”

  曹彬聞言,眉頭一挑。

  “逆子?”

  曹彬沉吟道:“臭小子和楊業鬧翻了?楊業說出這種話,看來心結不輕啊。”

  曹彬攤開手,拍了拍衣袖,站起身,笑道:“來都來了,老夫還是去見一見楊業吧。順便看看能不能幫他解開心結。”

  花解語似乎料到了曹彬會說這話,她也沒有遲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曹彬在花解語帶領下,進入到了楊府后堂。

  后堂的小院里,老楊穿著一身素白的長跑,目光呆滯的坐在石桌旁邊。

  佘賽花伺候在一旁,一臉擔憂。

  石桌上紅泥小火爐煮的茶水,已經換了三次了。

  可是老楊一口也沒喝。

  曹彬剛進入到后院,佘賽花就注意到了。

  佘賽花趕忙起身相迎,“見過親家翁。”

  曹彬笑瞇瞇的擺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先帶著兒媳婦下去。我陪著楊業說說話。”

  佘賽花神色感激的道:“那就有勞親家翁了。”

  佘賽花一走,曹彬也不說話,只是坐在了石桌前,自顧自的開始在紅泥小火爐上烹茶。

  曹彬是個武將,烹茶的技藝并不是很好。

  勉勉強強看得過去。

  以前打仗的時候,沒時間倒騰這些東西,甚至還有看不起。

  現在人也老了,官也坐到極致了,閑暇的時間多了。

  偶爾也學一學文人那一套裝神弄鬼的東西。

  有這種轉變的,不止曹彬一人,汴京城里,有很多和曹彬一樣躺在功勞簿上混吃等死的家伙,多多少少都找到了一些愛好。

  曹彬獨愛烹茶,雖然烹不好,但是卻樂此不疲。

  兩碗加了羊油和香料的茶湯烹熟,曹彬給老楊遞了一碗。

  自己端著自己那一晚,慢慢的品嘗。

  偶爾還發出吱吱的聲響,似乎在細細品味茶湯的味道。

  至于老楊眼前的茶湯,紋絲未動,他毫不在意。

  一碗茶湯下肚,嘴巴里全都是羊油和香料混合的怪味。

  曹彬長出了一口氣,感覺肚子里熱騰騰的。

  他瞇起眼睛,細細的享受這種熱騰騰的感覺。

  直到涼風竄進他的袖口,他才睜大了眼睛。

  “怎么,過不了心里那一關?”

  曹彬低聲問道。

  老楊卻不加理睬。

  曹彬也不在意,雙手捅進袖口,像是一個老農一樣,懶洋洋的說道:“你心里這一關,很多人都能碰上。只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老夫比你慶幸,當初在后周的時候,就碰到了這一關。

  老夫當時為了邁出去這一關,差點拿劍把先帝給劈死了。”

  曹彬猛然之間爆出了這么大的一個秘密,老楊卻仍舊無動于衷。

  曹彬嘆氣道:“楊業,你是一個忠臣,也是一個純臣。歷朝歷代的皇帝,都希望滿朝文武都是你這樣的人。可惜你生不逢時,沒有碰上那些雄才大略的主兒。不然,你一定會成為一個萬人景仰的將帥。

  說一句大不敬的話,今上是一個志大才疏的人,也是一個權力欲極強,卻沒有心胸的人。

  南唐后主的死、北漢后主的死、吳越王的死,這一切足以證明。

  雁門關的事兒,今上高高拿起,低低放下。

  你楊業心里就一直憋著一口怨氣。”

  曹彬攤了攤手,道:“當然了,老夫不是說你楊業是一個心胸狹窄,受不了委屈的人。老夫知道你心里想幫雁門關的兩萬人討一個公道。今上沒有給雁門關將士們一個公道,你心里不痛快。

  當然了,以你純臣的本色,只要今上愿意給你一個交代,你也勉強能接受。因為你楊業,不會看著今上為了你而為難。

  你心里的這口怨氣,也許過很久就會消失。

  畢竟你我都是見慣了沙場的人,人命其實在你我心里都不值錢。”

  曹彬感慨道:“可是你沒想到的是,在你固守雁門關的時候。今上卻在背后捅了你一刀,暗地里對代州下手了。

  老夫知道,代州在你楊業眼里,可有可無。因為你從來就沒重視過代州,也沒管過代州。

  今上要拿回去,或者繼續交給你老楊家。

  在你楊業眼里都無所謂。

  你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你心里感到憋屈,感到被人背叛了,被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了。

  甚至,你的心里已經開始起疑。

  你在疑惑,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值不值得你去效忠。”

  曹彬遙望西北,淡然道:“這會讓你想起以前,想起過往。想起在北漢的時候,你也是如這般忠心耿耿的對待北漢后主。

  那個把你楊業一片忠心,當成了籌碼賣了的前主公。

  為了他自己的富貴,你的忠心一錢不值。

  今上這一次這么對你,讓你心頭的舊傷疤被掀開了。

  讓你覺得,你的忠心竟然一文不值。”

  老楊臉上一臉冷漠,可是他劇烈顫抖的雙手,早已出賣了他的內心。

  很顯然,曹彬的話,句句說到了他的心坎里了。

  曹彬也感受到了老楊的變化,他笑呵呵的道:“楊業,作為一個過來人。老夫得說你幾句。所謂家國天下,指的正是我們武人所保衛的東西。

  但是這三樣里面,卻沒有君。

  儒家講究天地君親師。

  這天地排在君前面。

  那么這天地到底是什么?

  是諸天神佛嗎?

  不是。

  老夫覺得,這天就是天下百姓,這地就是腳下的中原大地。

  我們只需要忠于腳下的大地,忠于天下萬千黎民,忠于自己的家,就夠了。

  至于忠不忠于皇帝,其實不重要。

  今上駕崩了,很快就會有人頂上去。

  到時候難道你還要去拋心挖肝的再去表示一下忠誠?

  那豈不成了一個笑話了?

  但是不去表示忠誠的話,難道就能斷定說你這個人不忠誠了?

  那豈不更是一個笑話了?

  所以說,從你投效大宋的那一刻起,你投效的就不是某個人,而是投效給了大宋,投效給了這天下百姓。

  至于那個龍椅上做的是誰,根本不重要。

  除非你楊業有別的心思,想更進一步,稱王稱霸,權侵朝野。

  那還是你楊業嗎?”

  曹彬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在老楊耳邊說了許多大實話。

  把關于忠誠,忠誠于誰,為什么忠誠,刨開了講的透透徹徹的。

  甚至不惜,說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

  其實,這些大道理,老楊都懂,也都明白。

  只是,道理歸道理,它始終不能成為老楊心里的支柱。

  和很多忠臣一樣,皇帝是一個標桿,也是一種信仰。

  他們會把自己對于國家的熱愛,全部就寄托在皇帝身上。

  為此,他們獻上了全部的忠誠。

  對于文人來說,這是一個青史留名的重要途徑。

  對于武將來說,就有些劃不來。

  當然了,他們一樣可以青史留名,即便是為此付出了生命。

  就像是一群有本事的人,擁護領袖,敬叢領袖一樣。

  然而,這算不上什么大忠,只能算是一家之忠。

  因為從頭到尾,你忠誠的都是一個人。

  甚至可以說,你忠誠的是一家人,一個姓氏。

  而真正的大忠,是忠于祖國,忠于人民。

  這就是曹彬話里要表達的意思。

  只不過,在這個封建制社會,老楊的忠誠思想是主流。曹彬的思想雖然夠偉大,卻沒有占據主流的位置。

  也沒有人回去大張旗鼓的宣揚。

  因為不利于當政者的統治。

  所以老楊和曹彬其實理解的都對。

  錯的是時代。

  老楊就是被這么一個時代,拐上了一條愚忠的道路。

  直到近幾日,前路崩塌,看不到任何希望,才會陷入到現在的境地。

  曹彬的話很對,老楊也很認同。

  可是,老楊依舊一幅冷冰冰的面孔,一句話也不說。

  曹彬盯著老楊,瞧了好久好久,他期待老楊清醒過來,跟他說句話,可是老楊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事實證明,他剛才的話,老楊聽進去了。

  但是老楊卻不愿意去理解。

  “罷了。”

  曹彬站起身,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你不愿意醒,老夫也無可奈何。老夫只想提醒你一句,別迷糊的太久。太久了容易出事。

  別等到那一天你想清醒了,然后清醒過來,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敕封為太祖皇帝了。”

  曹彬吃味的吧唧著嘴道:“比李淵還舒服的那種,什么都不用管,直接當太上皇。”

  “噌”

  曹彬這兩句話對老楊的刺激很大,老楊猛然站起身,布滿血絲的雙眼瞪著曹彬,追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曹彬嫌棄的撇了老楊一眼,“舍得醒了?”

  老楊懶得理會曹彬打趣自己,他繼續追問道:“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曹彬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道:“意思就是說,你再不清醒。你家的小魔頭就要掀翻整座汴京城了。到時候指不定還能幫你混個太上皇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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