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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外傳)馬上籠頭

  上房風波的第二天,為了洪衍武做下的卑劣行徑,洪祿承主動登門給陳家賠罪。

  他是硬著頭皮來的,既為兒子的過錯感到尷尬,又為要說的話而覺得難以啟齒。

  之前,他從沒跟陳德元提過兒子的劣性,這原本是想給自己留點臉面,可誰能料到“老家賊”竟是個裝滿腌臜物的破痰盂,一個沒想到,就能粘人一身臟臭,讓你既惡心又狼狽。

  幸好是沒出事,否則房子高,陳力泉又睡著了,一旦摔下來,那可不是玩的。

  洪祿承已經痛下了決心。他覺得哪怕是陳家與洪家斷了來往,他也不能再把陳家蒙在鼓里,否則日后或許就會禍害了人家的孩子。

  自己兒子自己知道,這個反勁兒,加之毫無責任,誰受得了?

  于是坐定之后,洪祿承就一五一十把洪衍武的“罪惡史”,以及自己為如何管教而發愁的苦惱,都告訴了陳德元兩口子。

  聽完這些話,陳德元夫妻才知道了洪衍武有多么地“難揍”,可夫妻倆人卻又對此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態度。

  泉子媽和觀音院其他鄰居們一樣,對洪衍武的行徑無法容忍。她覺得兒子是好孩子,既怕兒子跟著洪衍武學壞,又擔心兒子會挨欺負受誑騙。

  可世上的事很是奇怪,有喜歡孫猴的就有喜歡豬八戒的。陳德元自己小時候就淘得出圈,因此他對洪衍武倒挺稀罕,甚至對洪衍武那些過去的“豐功偉績”,還感到十分的有趣。

  相反的,他倒是挺擔心陳力泉會繼承其祖父逆來順受的秉性。要是那樣,不僅要賣一輩子傻力氣,還得受一輩子的窩囊氣。

  “孩子嘛,能有什么壞心眼?男孩兒可越淘越出息。您要是舍得,以后這小子再淘,我就揍他!”

  陳德元如是說,像在玩笑也是勸慰。

  “你盡管打。”

  洪祿承話剛出口,卻又嘆氣,顯得十分無奈。

  “可那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東西,沒用!”

  “您也別這么說,孩子哪有不怕打的?再說,我還得著消息,聽說上面正要求學校復課呢。興許一上學,這小子也就懂事了。”

  “開學?什么時候?”洪祿承眼亮了一下,浮現一絲希冀。

  “大概十月份吧,各工廠已經開始商量派工宣隊進駐學校了。您還別說,以后我可能正管這幫壞小子們……”

  剛從陳家出來,洪祿承心下就已經輕松了一半。

  上學念書,在他看來,與其是為識字還不如是為受點管教。一個真正的人必得識字,一個有出息的孩子也必須得規規矩矩,象個大人似的。

  而洪衍武少調失教,早就該當讓學校好好收拾一下,卻偏又趕上“運動”停了課,老師倒先被收拾了。好在陳德元竟帶來了這個好消息,那簡直無異于救命稻草。

  再等回到了東院,洪祿承已愁容盡消。看著正在棗樹打吊悠的洪衍武,他第一次沒出言呵斥,相反的,還忍不住怪聲怪氣地調侃了一句。

  “看你小子再鬧騰!告訴你,要開學啦,你要上學啦……”

  “好事。”老邊媳婦出門來洗菜,碰巧一耳朵聽見了,也幫腔來嚇唬洪衍武。

  “看你小子再折騰不?一天到晚用繩子栓著你,叫老師管著,該!你還淘氣,就罰你站,拿大板子打!”

  “嚇唬誰呀?”

  雖然嘴皮子還犟,可洪衍武心里卻直冒涼氣。

  他不傻,父親和邊大媽的意思明白了大概齊。原來進了學校就是馬上了籠頭,牛上了軛,就要老老實實受管制了,再不能水下房上,再不能天馬行空。

  一想到這,他立馬沒了心情,蔫不出溜從樹上下來,躲進了家門。

  可沒想到,就連最親最親的媽也沒饒過他,知道了要開學,王蘊琳也是一頓訓話。

  “老三,你這可快作學生了,聽見沒有?事事都得有個規矩。老師可不同家里人這么好說話,不對就管你。提防著,好好的念書,做個乖孩子,聽見沒有?”

  洪衍武不敢不聽媽媽的話,他老實低著頭,卷著鼻子,心里憋屈,雙手來回的擰,把手指擰得發了白,可他心里也比誰都明白。

  爸是真盼著圈著他。邊大媽在幸災樂禍。媽媽的話永遠是后話。

  什么長大了做個了不起的人,什么要是我能聽話她也就放心了。可天知道學校是怎么回事!

  大哥和二哥都上了學,可也沒被吃了呀?

  老師又是個什么東西?總不能是妖精變的吧!

  想治我?咱們走著瞧!

  不過,別看洪衍武這時候還這么硬氣,可過了會兒又不是他了。

  因為他所有的想象都在填充著學校里的那種可怕。并且逐漸地,他已經把書當成了小鬼,把老師想象成了個怪物,更完全把學校當成了一個比荒郊野地的墳頭,比醫院陰暗的太平間還要可怕的地方了。

  這種由一開始的擔心演變而來的恐懼,簡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于是他便顧不得昨天把陳力泉忘在房上的尷尬,竟又腆著臉,去向唯一的好友暴露了內心的軟弱。

  “為什么,為什么小孩都要上學來呢?為什么必得讓老師管呢?為什么就非得念書呢?就不興咱們自幾個兒玩嗎,連不上房好好的玩也不興嗎?!”

  陳力泉一點沒計較昨天的事兒,反而很想給朋友一點安慰,可是到底不會編瞎話,便只能說一句,“別擔心,俺爹說了,凡是小孩兒都得去上學,凡是學校都有老師。可下了學,咱們還可以接周練刀且,是不是?”

  要說陳力泉的普通話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這時候定興口音已經很少了。可這句話,卻一點沒能讓洪衍武放寬心。

  因為只要犯錯就會挨板子,或是像牛馬一樣被老師牽著走,那他還有什么心去練刀呢!

  此時,對上學這件事,洪衍武是越想越怕,那小心肝兒都快炸開了。而且還不知道為什么,怕得相當渺茫。他只是直覺的知道,玩耍和自由原本是他的權利,可為什么偏又被“學校”剝奪了去呢?

  “跑不了了!”他心中滿是凄切,不由哀嘆了一聲,專等大難臨頭了。

  陳力泉見洪衍武這副樣子,心里也更加難受了。他虎勁兒一上來,拍著小胸脯連打保票。

  “你別怕,下學之后,我還和你玩。老師管我,也和你玩,不說瞎話!你說玩兒什么切,咱們就玩兒什么切,哪怕你再帶我上房呢,咱哥兒倆永遠是好朋友,是不是?”

  洪衍武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說的?一定?”

  陳力泉堅定點頭。“一定!”

  不知是源自感動,還是在為昨天的事后悔,洪衍武登時就掉了淚。

  他就一直站那兒,聳著脖子,哭了個稀里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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