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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 萬物的本源

  “罷了,談判太過無聊,我也不準備深修了。”虛天靈隨口道,“最入門的談判是不變,堅持自己的點,成就成,不成就不成,這是鋒利的,不圓潤的。”

  “那該怎樣?”

  “盤它。”

  “盤?!這也能盤?”

  “當然,萬物皆可盤。優秀的談判師會很快悟到下個境界——應變,通過臨場話術和技巧,不斷地將那些鋒利的棱角盤潤,油膩地周旋于談判桌前,久而久之,盤來盤去,就會形成一樣東西。”

  “是什么,老師?”

  “包漿。”

  “包漿會將談判師的思維保護住,讓他看起來煜煜生輝,在談判桌上也是油膩不堪,無往不利。”

  “所以……在下就是這個境界么?”

  “是的,而且是很靠上的,非常圓潤,還很厚實。”虛天靈點頭道,“但包漿在保護你的同時,也禁錮住了你,你完全掌握了一系列技巧,也因此更依賴技巧,漸漸遺忘了在那包漿之下的真核,遺忘了談判的意義,只沉浸在那圓潤的手感,浮華的表象之中,包漿愈厚,則真核越空,漸漸會變得只顧包漿,為盤而盤,”

  “為盤而盤……”孫平聽得渾身發顫,“的確,在下過度沉迷于談判的快感了。”

  “那你可還記得,談判的初衷,談判的意義?”

  “談判的……意義……”孫平極盡所能回憶著,試著一點點鏟掉思維表面上那層厚厚的包漿。

  但包漿太油膩了,任由孫平如何觸碰,思維的小鏟都會從表層輕輕滑走。

  虛天靈嘆了口氣:“你沉浸在包漿本身圓潤的手感之中,早已忘記了初衷,多年一味的死盤,將自己的心也盤死了。

  “不!我沒有!”孫平抓著頭發,不惜用刺痛感激醒自己的思維。

  “第一次談判是什么時候?”虛天靈忽然問道。

  “第一次……應該是在出道前……那時候和應聘公司的人力談薪酬問題……”

  “再之前?學校的辯論……”

  “啊……”孫平顯得很痛苦。

  虛天靈的拷問好似是一股灼熱的蒸汽,讓他苦悶難言。但他并不知道,包漿,也在一點點融化,松動。

  “我想……是在和父母商討大學報考專業……”

  “還有么?”

  “有。”

  “對了,和中學老師談判換座位的事情,我討厭那些小混混,我喜歡學習。”

  “還要再之前……”孫平顫顫搖頭,“我想不起來了,老師。”

  “想。”

  “啊……”孫平愈發痛苦,他緩緩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的確,自己常年享受著盤的快感,早已遺忘了盤的意義,見什么盤什么,早已忘記了盤的初衷。

  此時他感覺,自己的包漿正在被擊碎,被融化,一點一滴地。

  啪嗒,他好像聽到了包漿裂下來的聲音。

  露出了那個久違的真核。

  干干巴巴,一點也不圓潤。

  可那才是真實的意義所在。

  看著那并不華麗的本源,孫平的思維也被打開:“初中的時候,我和同桌,談判誰占多少桌面的事情。”

  “再之前。很近了,加油。”

  孫平找到了包漿的裂口,使著勁將其剝下,濃厚的包漿開始大面積的撕裂,純粹的回憶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

  “有了!和小學同學談判滑滑梯排隊的事情……和父母談判零花錢定期支付的問題,與爺爺奶奶談判和誰睡覺的問題,太多了,太多了……”

  “所以,想起談判的初衷了么?”

  “想起來了,一切都想起來了。”孫平瞪著眼睛脫口而出,“消除紛爭,達成共識。”

  虛天靈冷淡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恭喜你,褪掉了包漿,達到了大不變境界。”

  “老師……”孫平顫抖著,感激地望向虛天靈。

  虛天靈的聲音傳來:“大不變之境,正是拋卻了包漿,還原真核本該有的樣子,看到事物的缺陷,去欣賞它,去和對手一起,改進它,將矛盾化解,最終拼合在一起,以不變的本心,渡世間萬物。”

  孫平好像領悟了什么,默默吟念:“放下技巧,回到根源。”

  “別這么機械化理解,技巧并不一定是負面的,在需要的時候完全可以隨心所欲的使用,盤也是渡的一種方式,有必要的話,你依然可以盤它。你只需要知道,盤是手段不是目的,手段是無限的,目標則是不變的,比如我今天的手段,也是盤的一種。

  “哪種?”

  “武盤。”

  “老師的道理……真是博大精深……”

  “好了,就到這里。”虛天靈抬頭問道,“第15條?”

  “盤它!”

  這場談判一直進行到了深夜,虛天靈并未乘勝追擊,而是遵循著周游的囑托保持善意,孫平也放下了油膩,拾起了“消除紛爭達成共識”的本意,同時依然死守著安樺的底線。

  最終,談判以兩位老板的點頭收場,正規合同將會盡快起草落實,最終的分成比例也確定在了19.8,一個雙方都滿意的數字。

  臨別的時候,孫平深深鞠躬,長達半分鐘之久。

  今天的課,夠他消化一輩子的了,他恍惚又成為了那個初心滿滿的少年,朝著解決紛爭的原點重新奔跑。

  最初周游是有通過虛天靈的電腦監聽的,但后面實在扛不住了,白靜更是早早撤回了家。

  前臺,周游看著孫平的車子走了才沖虛天靈道:“說真的,我感覺……你把他給盤了。”

  “我只是說出了他本來就想到的東西。”

  “可‘盤’也太扯淡了,他怎么就拜你為師了。”

  “每個人都有浸淫的領域,對你我會說其它的話,比如——”虛天靈轉頭道,“一開始你棱角鋒利初心昂揚,卻在一次次碰撞后盤出了包漿,你沉浸在圓潤華麗的贊美之中,卻也漸漸遺忘那層成熟之下的靈魂。直至離世的那一刻,你終于盤不動了,你放下了手,身體再也無法承受那包漿的重量,隨著那層鎧甲一層層褪落,在終點,你才終又遇見了起點的自己,回憶起一生的庸碌,質問自己所欲為何,你才意識到,當包漿裹滿你靈魂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死了。如果再有一次,你還會盤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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