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初夏,魔都最繁華的“金金東路”。
正值中午時分,本就人來人往的金金東路上,更顯人潮洶涌。
作為一座現代化國際大都市,魔都的時尚潮流始終站在了世界前沿。
而作為魔都時尚圈最親民的露天大型“踢臺”,金金東路歷來是各路蚤客的必爭之地。
長發飄飄一臉面粉的都市麗人,黑皮鞋白襪子忘打領帶的創業青年,奇裝異服首飾駭人的平頭托尼,以及各類青團子黃甲魚等等,競相向大家展示著自身對于時尚的精深了解。
與各路腳步翻飛,蹽的飛起的過場客不同,趙運來上身一件紅格子襯衫,下面一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足蹬一雙曬爆了皮的老板鞋,跟個紅綠燈似的杵在了路中間。
戴著副厚瓶底眼鏡的趙運來,發型極其隨意的把本該發亮的腦門全都給遮了!
乍一看,正宗一副鳥絲相。。
此刻的趙運來,手捧著厚厚一沓新房開盤海報,就這么人嫌鬼厭的向步履匆匆的過客們分發著傳單。
足足半個小時過去了,身邊經過的川條魚不知凡幾,可趙運來手中的傳單,卻只薄了那么一分。
也不知是因為他那副尊榮,讓人不屑與他產生丁點兒的交集,還是說這等宣傳套路早就惹人生厭。總而言之,趙運來的傳單生涯,似乎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小鳥報時,十二點整!”
隨著口袋里那只老式小靈通的聲音響起,趙運來知道,吃飯時間到了。
站的腿都木了的趙運來,轉身往早上領傳單的集結地走去。
在路上的時候,他看到一同出來的同行,正把一張張傳單隨手發給路邊的車筐、座椅、菜籃子。更有甚者,直接將未發完的傳單,一把投進了垃圾桶。
趙運來看著自己手上厚厚的一沓,幾次欲依葫蘆畫瓢,終又作罷。。
走著走著出了不少汗的趙運來,情不自禁的拿起手中的傳單,當成扇子扇起了風。
還別說,挺涼爽。。
半個小時后,一處地下車庫內。
十來個人正蹲在地上享用著八塊錢的盒飯。唯一站著的,是手中捧著一沓宣傳單,時不時咽著喉結的趙運來。。
一名西裝革履的青年,趾高氣揚的坐在了這些人的前頭,一只臨時拉來的帶蓋垃圾桶上。
“上午大家的任務完成的不錯,下午呢,考慮到天氣已經有些熱了,再出去發傳單呢,可能會中暑。因此,我特地向經理請示過了,等等吃完飯,大家可以去售樓處,把銷售方面的工作先熟悉起來了。”
聞言,正蹲著吃飯的眾人,紛紛抬起頭來:“謝謝主管。”
“不用謝我!對了,等等去售樓處前,一人到我這來領一套工作服。嗯,每人交五百押金,試用期過了,隨第一個月工資一并退還。”
“噢,好好好。”
話音剛落,主管從垃圾桶上跳了下來。一步三搖的來到趙運來面前后,開口道:“小趙啊,怎么這點任務都完成不了啊?”
“主管,我。。”
趙運來囁嚅著嘴唇,一個字蹦不出來不說,臉還紅了。
“沒事!這發傳單本身是歷練,不做硬性要求。這樣,等等你和他們一起,去售樓處吧。”
“謝謝主管,謝謝主管。”
一聽可以去售樓處了,趙運來講話利索了許多。
話音未落,主管上下打量了一下趙運來后,出聲問道:“小趙啊,交押金的錢夠嗎?”
“主管,我,我。。”
又開始結巴的趙運來,胡亂的翻了翻自己牛仔褲的口袋。
看著那早已穿孔的褲袋后,主管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小趙啊,這不交押金的話,沒辦法領工作服的噢?”
“主管,我身上的大票剛交了房租。上一份工作因為老板跑了,工資都沒。。”
趙運來話還沒講完,身前的主管臉色當即一變:“好好好,別說了!咱這是正規單位,不是慈善中心。你完不成任務,我可以手稍微松松。但規矩就是規矩,要是交不上押金的話,小趙啊,我就真的幫不上忙了!”
說完,主管看也不看趙運來,轉身就朝車庫外頭走。
“主管!”趙運來從身后喊住了決然離去的身影。
“怎么?”
“早上您說的,咱們的工資是日結。。”
“是啊,可這不半日嗎?沒工資的噢!”
“主管,那包一頓飯?”
“噢,你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來了。”
說完,主管返身走了回來,將泡沫箱里還剩的兩盒飯給拿在了手里:“小趙啊,咱們公司呢,是有規章制度的,飯也是公司花錢買的,你看你。。”
說到這的時候,主管沒再往下說。他瞥了眼趙運來手里的那沓傳單后,拿著兩盒飯轉身就走。
“小趙啊,不行撕點紙墊吧墊吧得了!”
餓著肚子的趙運來,頂著烈日走在了街頭。
離他的出租屋,直線還有十公里的距離。原本想著花上兩元錢,坐個公交回去。
可一想到工作還沒著落,沒了進項的趙運來,看看手里那張青皮和七八個硬幣后,終究還是硬下了心腸。
“這么點路,走回去吧還是。”
餓得雙腿發軟的趙運來,憑借著頑強的意志,終于挺到了租住地“寬巷子“小區門口。
遠遠看到“兩元雞蛋餅”的招牌豎著,趙運來的眼眶濕潤了:二十里路沒白走啊!苦盡甘來了嘛這不是?
“阿姨,來個雞蛋餅!”
“好嘞!”
也只有這個時候,趙運來的嗓音能稍微高一些。
“嘰嘎”一聲,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趙運來的身旁。車上下來一位穿的相當清涼的女郎。
趙運來忙將頭側低了下去,但余光緊緊盯著女郎那窈窕多姿的身材。
“卟”的一腳地板油聲大作,出租車的后頭冒出了一股濃烈的黑煙。
“咳咳咳咳!”
正在偷看清涼女郎的趙運來,被黑煙嗆了喉嚨。。
這味道,怕是加了重辣啊!
“阿姨,我的雞蛋餅。。”
轉過頭來的趙運來,看到一個還沒翻身的雞蛋餅,被熏的跟包公似的!
“會不會開車啊?個扦腳刀害人害己,早晚……。”
攤餅阿姨罵完后,默默的往雞蛋餅上刷了一層醬,這下,完美遮蓋了。。
“給,小伙子。”
“謝,謝謝。”
趙運來終究沒能狠下心來,拒絕這份加了猛料的雞蛋餅。。
一口咬下去后,腳力恢復不少的趙運來,轉身走進寬巷子。
這一步,時光仿佛倒回了二十年。
隨著頭頂的天色非自然的一暗,眼前狹窄的巷道有的只能容一個人單向通過,最寬處也不過夠開輛小汽車的。
兩邊的房子大都是只有三四層的老建筑。剝落的墻皮、露出的紅磚、生銹的植筋一一呈現在了眼前。
從樓上窗戶中伸出的竹竿子,晾滿了各式各樣的衣褲,把本就不多的陽光遮掉了大半。
這種小弄堂是魔都的一大特色,與繁華的市中心那些林立的高樓大廈相比,這里充滿著市井氣息。
今天正好是周日,傳統意義上的休息日。
小巷子里已然忙碌開了,剃頭燒水,縫衣補鞋,街坊四鄰蹲在道邊的馬路牙子上,吃著泡飯咸菜,聊著家長里短。
別的不去說他,小巷子里人氣還是滿足的。
這種老的只剩腮幫子的小巷子,住的都是幾十年的老街坊和一些外來務工人員。之所以選擇這里,主要還是房租便宜。
可能是住的外來戶實在太多了,這里對陌生面孔早已見怪不怪。
一臉衰相的趙運來,自然沒能引起蹲在邊上吃老泡飯的街坊們太大的注意。除了脫口而出的幾聲“巴子”外,沒泛起丁點兒水花。。
“嘭”的一聲巨響,一包五十斤重的水泥,正砸在了趙運來身側三公分處。這要是稍微砸偏一點,嘖嘖,此刻的趙運來,應該已在去西天取經的路上了。
“呼。。”長出一口氣的趙運來,心有余悸的抬頭望向了頭頂上方。
四樓的天臺上,好幾個帶著紅色安全帽的家伙正在探頭探腦。
見對方人多,本有心罵上兩句爽一爽的趙運來,登時便閉緊了嘴唇。
“哪只末角豬玀往樓底下亂扔這槍斃粉啊?個素質差到巷口的公共廁所里頭去了啊?”
趙運來吃了悶虧不敢開口痛罵,不代表別人不敢!這不,剛剛正好跟在他后頭的一位老爺叔,在經過短暫的錯愕后,當即“嗷”的一亮嗓子,對著樓頂那幾個紅帽子一陣痛罵!
說來人都是欺生!
幾個剛還探頭探腦的紅帽子,瞬間就把頭縮回了龜殼里頭。。
“哦喲!我當是誰了?哇啦哇啦的!老張啊,熱辣辣里的天,喊啥么字啦喊?”從一樓的老鐵窗里,探出了一個腦袋。看樣子,應該同是老街坊。
“喏,有人扔了包槍斃粉下來喏!”說著,老爺叔指了指地上那包水泥。
“哦呦!老張啊,這不是洋灰嗎?怎么變成槍斃粉了啊?”
“這要砸到人還有命啊?我看比槍斃還快!”
就在兩個局外人為了那包水泥五啊六的時候,作為當事人的趙運來,無聲的走進了一旁的筒子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