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佑四年的五月,梅雨季節開始,雨就不停的下。即便是雨停,天空中的烏云也低低的壓在樹梢。隨便一陣涼風吹過,就會飄下一陣雨滴。
屋內昏暗,齊葉靠坐在竹椅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外面的雨幕。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嚶嚶的蚊子聲。齊葉手疾眼快,準確的在耳邊一拍。展開手掌,一只滿肚鮮血的蚊子肚破血崩,被打成混合了鮮血的肉片。
“終于解決了!”齊葉嘆口氣。這幾天有只蚊子始終頑強的在屋內存活,好幾次差點擊斃它,可又讓蚊子須臾間逃出生天。站起身把蚊子從手掌上搓掉,齊葉舒心的躺回到竹椅上享受著寧靜,齊葉突然呵呵的苦笑起來。在趙嘉仁的蚊香出現前,每年的春夏秋三季,都要受到蚊蟲無盡的騷擾。每天別說打死一只蚊子,就算是打死幾十只蚊子也不會好過。每晚睡覺前都要仔細的將蚊帳里面的蚊子擊斃才能一夜安眠,蚊帳外的蚊子只能隨它們去了。
直到趙嘉仁的蚊香出現,齊葉才能在完全防蚊的蚊帳與空氣流通的睡覺之間做個二選一。回想起這段日子,齊葉覺得好像很漫長,然而仔細一想,從寶祐元年趙嘉仁開始在莆田做縣尉,借錢購買火藥開始,到現在不過三年。三年里面,這位少年進士開辟木蘭陂北洋,把藥粉從幾百斤弄到十萬斤。干干凈凈的賺到了幾萬貫錢。還從縣尉一飛沖天,成為福建路提點刑獄。
齊葉也從中賺了幾千貫錢,有頗為豐厚的收益。然而這樣的好日子貌似到了盡頭。
首先就是在慶元府傳來的消息,趙嘉仁的大哥趙嘉信在慶元府種出十萬斤藥粉。設在慶元府的福建香行利用這些藥粉把生意推廣到江南東路與江南西路。甚至逆流而上送到了荊湖南路。這次推廣并沒有用到見賢錢莊的一文錢,如果不出什么問題,齊葉與趙嘉仁在藥粉上的合作只怕就走到了盡頭。
除此之外,見賢錢莊的泉州總部下令,要齊葉回泉州,讓他的堂兄齊榮到福州來。擺明了是要齊榮與趙嘉仁聯絡,把齊葉手里最有價值的合作者弄到齊榮手里……
正想著自己的未來,家丁前來通稟,謝無歡前來拜訪。齊葉一愣,謝無歡怎么會跑來這里?不過齊葉此時也覺得無所事事,就請謝無歡進來。有個人談談天說說話,也不至于那么無聊。
謝無歡帶了幾個紙包,拎了一壇酒。見到齊葉之后笑道:“齊掌柜。今日無事,咱們兄弟喝幾杯?”
“好!”齊葉見到人多,也覺得有了吃飯的胃口。
擺開桌椅,謝無歡的紙包放在桌上。打開一看,原來是兩只已經用刀切了片的烤鴨。鴨皮烤的金黃,還熱乎乎的。配合烤鴨肉的是死面皮薄餅,椒鹽佐味。打開最后一個大紙包,里面是七八根脆生生的黃瓜。
讓下人去把黃瓜洗了,齊葉給兩人倒上了酒,說道:“謝兄,干!”
一口把酒干了,長長吁口氣,謝無歡就用死面皮包了烤鴨肉,又向肉上撒了椒鹽。將面皮卷起,放進嘴里開始咀嚼。齊葉倒是第一次見如此吃法,他也模仿起來。一口咬下,死面皮勁道,鴨皮又肥又香,鴨肉細膩柔嫩,再吃到椒鹽味,咸香滿口。嚼了幾口,把嘴里的美味咽下,齊葉灌了口酒,然后大呼:“爽快!”
見齊葉吃的爽快,謝無歡指了指一個紙包里面的兩個鴨架,“齊兄,把這鴨架熬湯,據說很美味。”
此時下人端了洗好的黃瓜進來,齊葉指著鴨架命道:“拿去熬了!”接著拿起跟黃瓜咬了一口,方才滿口香濃,此時吃著原本有些寡味的黃瓜,反倒覺得滿口清爽。把肥膩的味道全部驅散。齊葉笑道:“以前竟然不知道黃瓜居然還有如此吃法!實在沒看出謝兄還是個會享受的人。”
謝無歡也拿起根黃瓜啃了一口,邊嚼邊說:“我一個粗人,哪里懂什么享受。這是福州新開的一家叫全聚德的店,賣的就是烤鴨。前日船修好,趙提點帶了烤鴨找我。我吃了之后覺得不錯,才敢帶了來找齊兄。”
“我怎沒聽說過有這家店?”齊葉訝異的問。
“據說是趙提點開的。趙提點乃是宗親,做的飯菜一定好吃。”謝無歡解釋道。
齊葉連連點頭,手上也沒閑著,用面皮繼續包了鴨肉,撒上椒鹽,卷起來吃。他越吃越開心,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烤鴨油膩,吃著很香,兩人每個人吃了大半只鴨子就覺得飽了。在謝無歡提醒下,齊葉問鴨子湯燉好了沒有。下人回稟:“水剛燒開。”
“鴨子本來就是熟的,只要從一開始就把鴨架放進去。水滾了就能喝。”謝無歡解釋起來。
果然,鴨湯上來之后,上面已經有了一層油。湯的顏色也有些發白,根本不像是剛煮開的。兩人本來就吃的飽,喝幾口稍帶咸味的鴨湯,更覺得爽快。
吃飽喝足,齊葉開口問道:“謝兄,你來我這里想必不是只請我吃頓飯吧。”
因為吃得飽,謝無歡的聲音也顯得懶洋洋的。“齊兄,前日里,趙提點要的船下水了。我坐著那船在海上兜了一圈,覺得一般福船根本無法比。趙提點又講起開船廠之時。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講。”
“為何?”齊葉很是好奇。趙嘉仁提出的條件非常優厚,齊葉覺得到現在還談不成,實在是奇怪的事情。若是那些人不肯答應,干脆拒絕就好,何必這么拖著呢?
“不瞞齊兄,那些人只想弄到趙提點的手段。我以前也是如此。不過這艘新船造好,我才明白一件事,趙提點真的有手段。這是因為趙提點真的懂造船。船廠的東家知道怎么造船,卻不懂造船。”說到這里,謝無歡的臉上露出了些不滿乃至痛苦的表情,他皺著眉頭想了好久,才悻悻的說道:“不知齊兄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齊葉用力點點頭。他靠坐在椅子上,心里面重復了謝無歡的話。知道怎么造船,卻不懂造船。這話讓齊葉如同醍醐灌頂,恍然大悟。他一直不理解自己為何會覺得趙嘉仁‘很有趣’,愿意和趙嘉仁相交。如果只是因為錢,齊葉還不至于沒有見識到被趙嘉仁提供的那點賺錢機會蒙蔽住雙眼。
現在想起來,讓齊葉愿意和趙嘉仁打交道的原因是,趙嘉仁也許愛財,也許不愛財。和那些一心求財的人不同的是,趙嘉仁懂得怎么去發財。
謝無歡滿心都是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注意到齊葉的那點異動,他有些悶聲悶氣的說道:“齊兄,我有點想跟著趙提點開船廠。不過若是跟著趙提點開船廠,我就得從現在的船廠走。我在這船廠干了七八年,雖然有諸多不滿,可一想到要走,我心里就慌的很。齊兄,你與趙提點這么熟,不知道齊兄覺得我該不該走?”
“這等事,須得問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走。若是你自己真的想走,你比誰都清楚。”齊葉對謝無歡說道。
看著謝無歡若有所思的模樣,齊葉微微笑了笑。他不是在嘲笑謝無歡,在這一瞬間,齊葉也明白了自己的選擇。與趙嘉仁合作的確是很不錯的事情,然而齊葉是齊家的人,他必須忠于齊家才行。要走要留,對于齊葉已經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