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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手持利刃(五)

  如果講起理論,很多時候都很枯燥。趙官家有關貨幣的討論很快就沒人接腔。事情就轉而討論起更務實的內容,譬如如何增發貨幣。對于這個高度理論化的內容,最熱心的只有戶部尚書孫青。看大家各自的要點不同,趙嘉仁便把討論終止。之后也沒談出什么,集體會議暫時結束。

  劉猛沒有走,等眾人離開他就對趙嘉仁說道:“官家,我這很快就要致仕,卻想讓官家格外照顧一下我家子弟。”

  趙嘉仁沒吭聲。提出這種要求的人很多,所以沒必要立刻拿出什么大道理來。先聽劉猛說完再說。劉猛則繼續說道:“我想讓我家子弟在獅子國或者在我們大宋占據的天竺地方上開個造紙廠。”

  “我不贊成你這么做。”

  “為何?”

  “你既然有這個打算,就得你給我講講建立一個造紙廠需要什么基本原料。”

  “竹子。在獅子國和天竺南邊到處都有竹林。石灰。這個便是沒有石灰礦,收集那些貝殼也能燒石灰。有這兩樣應該就夠了。”

  聽了劉猛的回答,趙嘉仁搖搖頭,“若是以前,這些大概還夠。現在的局面和以前不同,當下的造紙廠哪個不用到蒸汽機來機械生產,還需要用煤來加熱硫鐵礦獲得二氧化硫,進而除去木質素的工藝。你當過濟州島的島主,對煤礦肯定熟。咱們在倭國南邊的島嶼上挖煤。可你聽說獅子國和天竺南邊有煤礦么?”

  “這個……,難道不能等么?”劉猛還是有些僥幸的心思。

  “別等了。你覺得你家子弟肯吃苦么?”

  “不肯吃苦就想掙錢,哪里有這等好事。”劉猛在這方面的態度頗為端正。

  “那我推薦給你個路數。養珍珠。”

  “養珍珠?”

  “對。農學院已經把人工養殖珍珠的方法給弄出來了,你就讓你家子弟做這個吧。”

  “我聽說在南邊已經有很多人做這個。”劉猛對此不是特別有信心。

  “他們那種頂多叫做養貝殼,等著貝殼自己吸進去沙子,跟撞大運差不多。我說的養珍珠是人工在珍珠貝里面種植珍珠微粒的手段。我給你寫個介紹信,你去農學院找我大哥,他會給你說清楚。怎么樣,要不要做?”

  劉猛能混到尚書,早就沒有那么多無聊的遲疑做派。稍加思索,他就果斷答道:“官家怎么講,我就怎么做。”

  拿了趙嘉仁的介紹信,劉猛前去拜見農學院院長,趙嘉仁的大哥忠王趙嘉信。趙嘉信與劉猛也是熟人,看完了趙嘉仁的親筆信,這位院長笑道:“卻沒想到三郎讓你來做這個。”

  “也是我去求官家,想給子孫找個行當。官家看我可憐,就讓我來忠王這里求助。”劉猛坦然回應。

  趙嘉信對此不做任何評價,這些年他早就看開了很多東西。任何新種子,新的農業手段若是一定要給‘品行高潔’之輩,多數沒有好結果。能將這些技術和手段發揚光大的一定是想通過這些技術和手段發財的家伙。

  “我給你講一下基本原理,然后再給你講述一下到底要投入多少錢。”趙嘉信率直的按照他總結出來的流程講述。

  “全聽忠王吩咐。”劉猛也按照他這些年積累的路數回答。

  兩人很快就完成了基本交談。劉猛雖然不清楚珍珠質等名詞,卻也知道了珍珠生產的原理。這么多年來趙官家就是‘掌握原理,應用原理’的手段應對各種事情,身為趙官家的得力爪牙,劉猛對此非常了解。

  除了理論之外就是錢的投入。對于趙嘉信提出的數字,劉猛覺得在他能接受的范圍之內。養珍珠的周期是一年半左右,同樣在劉猛能接受的范圍之內。大家都不是窮人,知道當機立斷的重要。劉猛就與趙嘉信簽署了協議,在三年中,大宋農學院在珍珠貝方面與劉猛合作。

  等劉猛離開,趙嘉信還沒坐下,就有秘書進來稟報:“有位叫做趙謙的前來拜訪。”

  “請他進來。”趙嘉信答道。

  沒多久,趙嘉信的侄子趙謙就跟著秘書進來。等秘書離開,趙謙說道:“大伯,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說吧。”趙嘉信笑道。他很喜歡自己這個侄子,除了因為趙謙學習很好,還因為趙謙繼承了他母親的容貌,帶著小時候的趙謙出門逛街,會被人稱贊‘這小郎君好俊’。

  “大伯,我爹說多生產蠶絲,對于桑樹也有特別的要求,得找你來求助。”趙謙表達著此行的目的。

  “這個簡單。”趙嘉信答道,“我給你找個專家來講解。”

  “謝謝大伯。我還想問個事情,在一個到處都是水的地方,該怎么經營。”

  “那得看具體位置。有水的地方很多,廣東、江南、兩淮,甚至是北邊都有水面。”

  “大伯,我要去泗州農業局工作。那邊水面甚多,據說農業并不發達。”

  “泗州,那地方倒是變化很大。你若是去了,就先去找淮河管理局詢問他們水情。我記得自從淮河北歸之后,那邊變化其實挺大……”

  趙謙對大伯在農業方面極為信服,他拿著筆記本將大伯所講的內容一一記下。前一段時間全力推動各地建立退役軍人輔助會,成果雖然很大,卻也見識到很多問題。等趙謙回到杭州向老爹請教,卻直接被老爹給安排了一個前去泗州農業局的差事。

  一想到自家老爹那句‘你總是說地方官府沒把退役軍人放到心里,你也和地方官府一起干事,有可能知道他們也有自己的追求’,趙謙就覺得老爹有時候說話就跟廢話一樣。‘有可能’這種簡直是把人當傻瓜。

  看著侄子的表情,趙嘉信停下講述,喝了口茶,然后笑道:“是不是覺得你爹哪句話讓你窩心了。”

  “沒……沒有。”趙謙搖頭答道。

  “我和你爹一起共事,那都是快30年前的事情。那時候你爹在臨清縣當縣尉,我和他一起種除蟲菊,還試著培育新黃豆。我們那時候都年輕,互相之間也鬧別扭。你爹講道理的時候讓人覺得格外的聽不進去。有一次我們兩個鬧到半個月都沒說話。”趙嘉信講述著過往的經歷。

  趙謙覺得大伯所說的太對了,自家老爹那種對道理的堅持是在令人受不了。于是他就趕緊問道:“后來呢,后來我爹向你道歉了?”

  “后來啊。我想明白一件事,我和你爹不是敵我矛盾。你當過兵,肯定知道你爹怎么對待敵人。對待敵人沒什么好交流的,解決掉他們就行。如果不是敵我矛盾,那就在合作的事情上弄明白,不是我對,也不是他對,以我們一起做的事情能否做成來確定哪個路數對。我和你爹是親人,慪氣沒意思。”趙嘉信盡力講述當年自己的經歷。

  “那……后來呢……”趙謙隱隱感覺到某種不對勁。

  “后來我們就繼續一起干活。”趙嘉信給了答案。

  “那個……”趙謙雖然知道他期待的答案未必會出現,可他還是希望世界上有他所期待的答案,所以趙謙試探著問道:“大伯,你們爭執的道理是誰對誰錯?”

  “那個啊,你爹所說對。我花了好幾年時間確定你爹沒錯說。從那時候到現在,我努力了二十年,才發現你爹所說的有關農業的一切,思路都是對的。他又深知自己不知具體做農業的人,也從來不在細節上說話。所以他沒在農業上說過什么錯話。呵呵,我知道你最不想聽的就是這個。”

  趙謙不吭聲了。大伯趙嘉信沒說錯,趙謙最不想聽到的就是證明他爹趙嘉仁一貫正確的案例。若是他爹是正確的,那豈不是證明趙謙錯了么。

  趙嘉信端起茶杯,把里面的茶水一飲而盡,隨即站起身來,“年輕的時候總是容易用對立的態度看世界,因為我們有意無意的認為我們是這個世界的中心。當這種想象與事實對立的時候,我們就覺得世界錯了,我們沒錯。這也是你爹講述的。所謂成長,就是認識到我們只是世界的一部分,找到自己的那部分,嘗試去做好。然后對立的心思會降低,合作的意愿會增加。今天就說到這里,我得先回家。”

  在大伯和老爹之間,趙謙和大伯更親近些。見大伯要走,趙謙也只能跟著離開。在路口分別之后,趙謙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慢慢走。大伯趙嘉信被稱為神農轉世,乃是天下聞名的大學者。趙謙自己也想做個學者,感覺自己和大伯格外契合。然而大伯在任何時候都堅定認為,趙謙的老爹趙嘉仁是比趙嘉信更偉大的學者。

  當趙謙詢問老爹,為什么那些學者如此支持他。趙嘉仁答道:“因為我把自己可以占有的東西教授給他們,讓他們以這些知識成為學者。所以他們當然支持我。”如此傲然的態度和大伯那種從容淡定的學者風范大相徑庭,讓趙謙無法接受。

  此次聽了大伯這番話,趙謙記得的只剩下一句,不要用敵我矛盾的對立態度面對世界。自己敬重的大伯如此講,趙謙決定試試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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