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刺史孔伷,曾與名士符融為至交,后又為其所舉薦,在陳留太守麾下任上計吏,乃是文職。
不想后來趕上董卓掌權,因為董卓想要收買人心,所以大量的任用名士,其中就包括了孔伷,而且籌碼給的也很大,直接封了個豫州刺史。
原先不過是一個僅有虛名的文職吏,乍然之間卻被升遷成了一方鎮守,孔伷幸福的都要爆炸了。
可幸福轉瞬即逝,一個不小心,各路諸侯又紛紛響應矯詔,組成討伐董卓的聯軍。
本來孔伷成了一方鎮守,理應舒舒服服的統領一方,好好得瑟幾年……哪曾想還沒等幾個月,就攤上這么一號子事。
本來想不摻和,結果卻收到后將軍袁術親自寫的書信,邀請孔伷一同入盟。
說是邀請,但袁術的書信里面連恐嚇帶要挾,話里話外的語氣活像是吃定了孔伷的棒老二,孔伷本來就膽小,被袁術這么一恐嚇,也不管董卓的提攜之恩了,立馬答應入盟。
但答應入盟歸入盟,孔伷對于怎么出兵的事還是犯了難,他剛上任沒幾個月,屁股還沒焐熱,麾下的兵馬和政事并沒完全掌握……此刻讓他出兵,說實話他連麾下的將領和校尉的名還認全,出兵簡直就是笑話一樣。
也就是在這種節骨眼上,陶商的兵馬抵達了潁川陽翟。
春風吹軟綠柳枝,新芽遇雨悄留頭。
陽翟的城門前,一隊一千人的精騎列隊相侯,見徐州軍馬到來,為首的一名文士緩緩打馬而出,他的樣貌清瘦,文質彬彬,略顯暗黃的臉上不時地閃出一絲憂色,毫無疑問便是豫州刺史孔伷。
以他的官職和地位,按道理本不至于親自出城迎接,怎奈現在這個世道紛亂,官位的大小在地方州縣只能嚇唬嚇唬平頭百姓,在靠拳頭吃飯的諸侯圈中,卻并不賣座。
孔伷的實力在諸侯圈中,要說是倒數第二,倒數第一的位置基本就得空位以待了。
所以孔伷做事很是謙卑,他這次把陽翟城中所有的精銳騎兵都領出來迎接……這種陣仗,可以說是非常給徐州軍面子了。
“大公子。”糜芳在旁邊輕輕叫喚陶商:“咱們得上去給孔刺史見禮,他的官位與陶使君相若,咱們不可怠慢了。”
陶商點了點頭,道:“明白。”
一眾徐州將官打馬上前,糜芳、陶商、許褚等人皆是翻身下馬,孔伷也很懂事,毫不做作,亦是翻身相迎。
“徐州西征軍主將糜芳(監軍陶商),見過孔刺史。”糜芳和陶商同時見禮。
孔伷果然不負名士之稱,說起話來彬彬有禮,書生氣十足:“糜將軍和陶公子遠來會師,足見陶恭祖勤王忠心之誠,果然是可昭日月!想當年吾曾與陶使君有數面之緣,恭祖乃仁人君子,其風度令人折腰,彼與我二人知心相交,足可引為知己,猶如伯牙子期。算起來,你還得叫我一聲世叔。”
陶商面上保持著謙恭笑容,心中卻不免一嘆,文人名士就是臉皮厚,上來就占我便宜……狗屎。
孔伷不為所覺,反倒是又上下仔細的看了陶商一會,摸著須子笑呵呵道:“今見故人之子,頗有乃父之風,實是令人老懷大慰,賢侄兒不辱門風,真不愧是咱名門之后,世叔甚欣慰之。”
陶商也不知道孔伷跟陶謙的關系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名人文士嘛,都好吹兩句牛/逼,看這孔伷張嘴閉嘴字里行間都在顯擺著自己的名士身份,就差在腦門頂上印個“名門”倆字出去招搖了。
不過此刻,人家都張嘴說認識你爹了,陶商若是不說點應景的話,豈不是擺明了不給孔名士面子?
陶商沖著孔伷拱手鞠躬,道:“孔……世叔,晚輩在彭城時,就經常聽我父親說起您二人的昔日之事,此來潁川也是我父親讓我多多向世叔學習,并命我替他老人家向世叔問安。”
“嗯,好!好!果然是君子之后,賢侄,陽翟內已經布好酒席,走,跟世叔進里面喝幾盞。”
孔伷很是高興,平白認下個大侄子!于是伸手拉起陶商,便向城內而去。
那邊廂孔伷麾下的將領又分別安排糜芳和許褚等人進城,糜芳倒是跟著一塊進去了,許褚卻沒有,只是要在城外親自安排扎營事宜。
長長的主道貫穿著整個陽翟,周圍是一條條用夯實的黏土鋪出的井字型街道,和周圍的攤位民宅錯落有致的連在了一起,恍如一張大大的漁網,幾乎覆蓋了整個主城區。
黃巾之亂時,潁川也是主戰場,但時隔六年依舊能有這樣安寧的表象,足見此地的底蘊確實源遠流長。不愧有中原第一都的美譽。
孔伷的刺史府就在陽翟主街正中。
孔伷安排酒宴,招待陶商和糜芳,酒宴上有酒有肉,大是合了糜芳的胃口,這老小子也不說話,低著頭一個勁的胡吃海塞,看的陶商時而挑眉,時而皺眉……
丟人啊!
孔伷吃飯也頗講究,看著糜芳的吃相,也顯得有些尷尬……很顯然糜芳的吃法并不入這位孔名士的法眼。
“來來,世侄兒,你我再飲一盞!”孔伷又一次向陶商舉起酒盞,遙遙示意。
“謝世叔。”陶商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孔伷見狀不由得面露奇色,點頭道:“賢侄年紀輕輕,不但有陶恭祖的乃父之風,甚識君子之禮,更兼有這等厲害的酒量!賢侄……你這是飲了第幾盞了?”
陶商尋思了一下,道:“世叔莫怪,小侄也沒仔細數,不過最少也應該有十七八盞了吧。”
孔伷兩眼放光,贊嘆道:“侄兒豪飲!吾等這老一輩甚不及也,想我像你這般大小的年紀,一頓酒也不過飲個十盞便倒,侄兒不但有君子之風,更是真豪杰也。”
陶商不為人所覺的迅速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人的識人標準是怎么定的……酒磨子就是豪杰了?
不過倒也不是陶商多能喝,而是這個時代的釀酒工藝委實落后了一些,這點低度數在后世猶如白開水一樣,感覺還沒有啤酒勁大。
就現在的狀態,陶商感覺他能喝死孔伷倆來回,自己還能干二兩……
真想喝一點真正有勁的白酒啊。
看著陶商頗為懷念的神情,孔伷似是會錯了意,哈哈笑道:“世侄是不是不曾喝過如此口感上佳之釀?嘿嘿,不瞞賢侄,當今大漢十三州,若論釀酒之水平,我潁川當屬首屈!只可惜黃巾之亂,天下農耕數年荒蕪近半,糧谷收成日低,收成果脯尚嫌不足,哪里又有那許多余糧釀酒,當真是可惜我潁川的大好藝業。”
陶商聞言詫然:“潁川的釀酒,乃是當今天下之首?”
孔伷高傲的一抬頭,道:“那是自然!”
陶商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酒盞,暗道潁川釀酒乃是第一……第一釀的酒都這么寡淡,其他的地方釀的酒得是多不爽口。
想喝好酒,看來日后還是得靠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侍衛走入廳中,手中拿著一份簡牘,快步走到孔伷的身邊,將簡牘交給他了,并在他的耳邊寥寥數語。
孔伷的神情瞬間落寞了。
其實打從一開始見面的時候,這位夸夸其談的名士神色中就有幾分抑郁,此刻那種憂傷又顯得更加深刻了。
在察言觀色這方面,陶商還是頗具一些天賦,見孔胄愁眉不展,即刻關心地問道:“世叔,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辦的事?”
孔伷神思不屬,好半天才反應過勁來,朦朧道:“賢侄適才是在與吾說話?”
看來這家伙心里真是招了魔障了,這么大聲他居然聽不見?
陶商關心道:“世叔神思不屬,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若需要小侄幫忙,小侄我……”
孔伷眼睛一亮接口道:“義不容辭?”
陶商摸著鼻子道:“是量力而行。”
孔伷聞言愣了愣神,嘆息道:“賢侄說話滴水不漏,當真是后生可畏……”
說罷,便見孔伷沖著侍衛揮了揮手,吩咐廳堂內侍奉的人下去,廳內只留下陶商和糜芳二人,然后鄭重其事的對陶商言道:“賢侄,實不相瞞,適才我汝南的細作從南面帶回了情況,長沙太守孫堅響應號召起兵討伐董卓,在南陽借糧未得允許,孫堅便將南陽太守張咨斬殺……”
糜芳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這孫堅忒的膽大妄為,不管如何,那張咨都是朝廷親命的南陽太守,與孫堅職務相若,孫堅沒有詔命,怎么如此僭越妄為!?”
孔伷長嘆口氣,無奈道:“殺張咨不過是其一,在剛剛起兵之時,孫堅還曾逼死了荊州刺史王睿……”
糜芳詫然道:“荊州王刺史也被孫堅殺了?”
孔伷點點頭:“孫堅兵到荊州,號稱有光祿大夫溫毅的檄文,便直接搶了荊州的武庫,王睿走投無路,吞金自殺。”
糜芳轉頭看看陶商,見他沉思,便又問孔伷道:“孫堅為何如此?按照職位,王睿身為荊州刺史,也算是他的上官,他怎敢以下犯上?”
孔伷沒有正面回答糜芳的問題,只是慢悠悠地道:“孫堅號稱江東猛虎,乃是當世屈指可數的豪杰,據說為人脾氣秉性頗大,聽聞他眼下已經轉道趕來潁川……賢侄,你我皆是君子之輩,面對這樣的人……吾這心中實是不安啊。”
糜芳聞言道:“孔刺史莫不是怕孫堅用強持勇?您適才不是說了,孫堅殺張咨,乃是因為張咨不給他糧草,您的情況與他又不一樣,孫堅若問你要糧,給他便是,反正大家都是討董成員,為漢盡忠而已。”
孔伷聽了糜芳的話只是搖頭,眼中多少有些嘲笑的目光,但并沒有說什么。
陶商則是沉思了一會,試探著問孔伷道:“世叔是不是覺得,孫堅殺張咨,根本原因并不是因為糧草……給糧草孫堅會殺他,不給糧草,孫堅也會找別的理由殺了他……而荊州刺史王睿的情況,也是一樣?”
糜芳疑惑地睜大了眼睛:“這孫堅和張咨也無甚過節,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找人家麻煩?”
陶商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心中卻已大概明白。
前來討董之前,在徐州的時候,陶謙大致給自己講過一些各路諸侯之間的關系。
現在的孫堅乃是袁術的鐵桿盟友,袁術官拜后將軍,在眾諸侯中,可以說是官職最高的一位,討董前,袁術從京師跑到南陽,身份只是客卿,一直沒有理由正式接手南陽郡……但這不代表他不想。
如今孫堅干掉了張咨,說白了就是為袁術掌控南陽地區而做的準備。
至于逼死荊州刺史王睿,也不過是袁術為了將勢力更深入的延伸到荊州而已……只是袁術和孫堅不知道,那位號稱“八駿”之一的劉表劉景升在單騎接手荊州刺史的職務后,會成為一個比王睿更加難纏的角色。
按照目前的態勢,袁術的戰略目標,是以自己為主、孫堅為輔,以便日后稱霸整個漢朝的南方中樞。
而南方的中樞地區,主要包括揚州、荊州、豫州!
如今袁術在揚州和荊州都做了安排布置,豫州之地又是袁氏的籍貫之所,對袁術的影響和重要性不言而喻。
豫州刺史是誰?就是眼前的這位。
想到這里,陶商不留痕跡的看了一眼孔伷。
這位孔刺史,很有可能和荊州刺史王睿、南陽太守張咨一樣,已經上了袁術和孫堅的菜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