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只懲罰善良的人。
這句話谷濤忘記出處是哪里了,也可能是隨便看來的一句話,之前印象不深,但現在他對這句話的印象深刻到了極點。
“如果想死,就早些死。一旦耽誤了,就再也沒能力去死了。”
坐在飯桌前,谷濤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給對面看上去有些落魄的老同學倒了一杯。
十多年了,時間就真的很快,這一晃十多年就已經過去了,他也從醒來時的那個少年,變成了滿臉胡茬子的痞大叔,而當年給他帶肯德基的同桌今天剛剛刑滿出獄,谷濤是唯一為他接風洗塵的人。
“沒想到我當年那么風光,現在就只剩下你請我吃一頓囫圇飯了。”他苦笑著喝了一口酒:“我當年就該聽你的,混什么社會。”
“來我廠里吧,工資不高,溫飽還是有的。”
對面的老同學也沒說話,只是默默的吃了兩口菜,長嘆了一聲。
這十幾年來,谷濤其實一直沒有從之前那個世界中抽離出來,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他沒有參加高考也沒有背上吉他浪跡天涯,他高中畢業之后去了姨夫的廠里成了一個鈑金工,技術學的差不多了,家里就給他出了點錢開了個小廠,24歲那年他自然而然的結婚了,沒有那么多波瀾壯闊的故事也沒有那么辛酸曲折的情節,妻子是從小就黏著他的張婷,兩人到現在還沒有要孩子,張婷有些埋怨,但谷濤卻從來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
一路上算是順風順水吧,母親退休之后辦了個補習班,父親明年也要退休了。二老的退休工資不算低,加上自己閑來無事工作賺的錢,倒是不會給谷濤增加什么負擔。
他沒有朋友,用張婷的話說,他差不多已經和這個世界斷絕了聯系,同學聚會也從來不參加,應酬鬼混什么的也不去,每天工作完就回家給張婷做飯,晚上空閑的時間就瘋狂的畫畫。
他的漫畫很有意思,張婷特別喜歡看,里面的主角也叫谷濤,他在漫畫里是個外星人,劇情好笑也有趣,而只是她從來不敢去問為什么老公畫著畫著就會哭出聲來。
在別人看來,他大概就是那種很典型的自閉型人格吧,但谷濤知道自己大概也快到了選擇的時候了,雖然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么,但那種預感卻已經越來越強烈。
這么多年,他盡可能減少跟他人的情感鏈接并且自己從來不留下一分錢,所有的錢都歸張婷和父母管理,唯一的朋友大概就是這個因為講義氣而在監獄里蹉跎了十年的家伙。
“我覺得你變了不少。”當年的小胖子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清瘦的中年人,他看著谷濤的眼睛說道:“你的精神還沒恢復嗎?”
谷濤側過頭看著他:“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嗎?”
“是什么?”
“那年我沒有直接從學校的頂樓跳下去。”谷濤突然笑了出來:“如果跳下去了,可能一切都結束了。”
“為什么?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在里面你每次來看我……都不是這么跟我說的,沒有你鼓勵我,我活不到現在。”
谷濤灌了一口酒,摸著自己唏噓的胡茬子:“我還是少了點勇氣,時間越長,我就越不舍得也越把這個世界當成真實存在的世界。我爸媽、婷婷,都已經難以割舍了,真實的情感樞紐已經建立完成,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我能理解你。”
“謝謝。”
“不客氣。”谷濤說完,他又打開一瓶酒:“不過就算你理解我,你也一定不知道我經歷著怎么樣的痛苦,我也知道我大限將至。”
“怎么?你怎么了?”
谷濤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問下去。其實谷濤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大概就是一種預感吧,他在這里的時間,剛好就是他在那邊的時間,兩邊時間的時間線已經接駁上了,他清晰的記得自己來到這里的時間是那一年的夏天,七月十八日。而現在,距離那一天只剩下三天了。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是選擇留在這里還是回去那邊,這個問題足足困擾了他七年。
父親已經老了、母親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婷婷還是那個柔弱的婷婷,身體不是很好,但拉著他的手時總是堅定而溫柔。
他曾經想過,那邊有那么多人,這邊真正在意的只有三個人,可是轉過頭一看,他才發現不舍的東西并不能以數量來估價,不管是六子、是姐姐、是弟弟、是老爹、是薇薇還是爸、媽、婷婷,其實都是他無法割舍的東西。
選擇一邊就代表要放棄一邊,真正的大恐怖,即將來臨。
這是他極力避免的事情也是他敏思苦想不得其解的事情。
吃過飯,回到家中,剛開門婷婷就已經迎了上來,遞上溫毛巾笑盈盈的說“哥,喝了不少吧”,而谷濤面對她的笑容甚至有些手足無措,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的把她抱在懷里,力氣大得讓她感覺到了疼痛。
但她沒有說話,因為她能清晰感覺到面前這個男人的驚恐和不安,這種強烈的驚恐是她從來沒在谷濤身上體會過的,她反手抱著老公的腰,把頭埋入他的胸口。
“回去看看爸媽吧。”婷婷的聲音細弱蚊蠅:“他們年紀大了。”
谷濤一愣:“嗯?”
“哥,你是不是要走了。我知道……我偷看了你的日記,對不起……”
看著咬著嘴唇強行忍住眼淚的妻子,谷濤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他慢慢松開手來到窗口,拿出一根煙點上抽了兩口就把煙整個捏碎在了手里,照著自己的臉用盡全力擂了兩拳。
“哥……別這樣,哥……”婷婷抱住谷濤的手,并把他用力抱住:“哥,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屬于這里,這么多年了,我早該知道的。”
谷濤用力搖著頭:“我屬于這里,只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都想要,我都舍不得……舍不得……”
婷婷的眼淚滴滴答答的順著消瘦的臉頰流淌而下,而谷濤看著這個并不好看的女孩,然后慢慢的握住了她的手,緩慢而用力:“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和妻子坐在沙發上,谷濤把曾經在那個世界發生過的事情都講了一遍,原原本本沒有任何隱瞞,這大概是個遲到十年的故事,在這十多年的時間里,谷濤每一天都會把所有的細節在腦中過一次,他害怕自己忘記更害怕那個世界真的只是他想象出來的臆想。
“不管在哪里,對我來說都是真的,不管是你還是六子,其實都是我不能割舍的人。在那邊我也許擁有一切,但在這里我有你有爸媽有個完整的家。”
“哥……”
“我害怕。”
“我知道。”婷婷握住谷濤的手:“你會像記得他們一樣,記得我嗎?”
“你是個好孩子。”谷濤雙手捧著婷婷的臉:“現在的問題并不是說你愿意不愿意,而是我愿意不愿意,我不知道該怎么選擇。”
“那……那我們就等到那一天好不好?”
其實谷濤知道,不管她說的多么冠冕堂皇,她的內心一定是不希望自己回去的,所以這就是最讓谷濤痛苦的地方,也就是這場歷練最真實也最殘忍的地方,它讓谷濤分不清哪里是真實。
斬斷情絲?哦,是了。也許這才是唯一的正確答案,但他做不到,他沒有那個能力,他能做到的現在就是把所有的故事說給最愛的人聽,讓人來分擔一下自己刺骨的痛楚。
“哥,我想要個孩子……”
“他必須得叫谷人參。”谷濤紅著眼睛露出難看的笑容:“這個名字吉利。”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啟程回到了老家,那個小縣城。谷濤的父母還很詫異,為什么這不是過節也沒什么事,他們怎么就回來了。究其原因,谷濤不敢說,他不敢張嘴,甚至不敢跟父親的目光對視。
這三天的時間,他很開心,哪怕被父親罵成狗也很開心。
而當七月十八號早晨來臨的時候,谷濤早早的起了床,掛掉了胡子,換上了干凈的衣服,給全家人做了早飯,坐在院子里一邊摸著那只上一代小黑生下來的小黑,眼神沒了聚焦。
“怎么了?一大早心事重重的。”
父親走過來,遞給他一個一兜子他最愛吃的包子,然后也坐在了他身邊:“跟婷婷吵架了?”
“沒。”谷濤笑了一下,然后看著天空:“爸。”
“嗯?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廠子效益不好?”
谷濤半天沒有回答,只是坐在那,慢慢說道:“是不是到了我這個年紀,安穩的人生就足夠了,我其實不能飛也沒有超能力,所以不用再去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父親沒說話,只是坐在那吃著包子,谷濤也沒催促他,父子倆就這么坐在門口沉默了起來。
“你理解愛這個字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谷濤愣在了當場,他看著父親的側臉,久久不能言語。
“我年輕的時候,最大的夢想是當飛行員。”父親的聲音沉重:“但當時你奶奶走的早,你爺爺一個人養家不容易,我要去當飛行員,他可能撐不住,所以我就留下來了,然后認識了你媽,接著有了你。我六十了,我到現在還想著飛。”
谷濤笑了出聲,然后突然心情灰暗無比。
“我愛我父親,愛你母親也愛你。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但是……作為一個父親,我希望我的孩子,平平安安是前提、大富大貴是愿望、而你開開心心才是一個父親最大的成功,但是我特別失敗,你不開心,這么多年你都不開心,我甚至連你為什么不開心我都不知道,對不起啊,兒子。”
谷濤拿出一根煙遞給父親,抹掉鼻子尖的淚水:“沒有,你特別特別厲害,如果沒有你,我撐不到現在,真的……爸,謝謝你。”
“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你的狀態不對勁的,你可不能做傻事。你知道你高二那年從樓上跳下去,我雖然什么都沒說,可是我鉆心的疼啊。是我對不起你……”
“回去吃飯吧,等會媽還不知道咱倆干什么呢。”
吃飯的時候,仍然是一家其樂融融,老母親又在催促谷濤趕緊要個孩子,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而通常這時谷濤都會躲進廚房來避免這個問題,而當他出來的時候,家人還在聊天,但卻有一扇陌生的門出現在了客廳中,顯得突兀無比。
“你們……能看到那扇門嗎?”
谷濤指著那扇門問了起來,雖然他心里已經有了計較,但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聲。
“門?什么門?”母親回頭看去,然后眼神怪異的看著谷濤:“你是不是這段時間太累了。”
“嗯……可能是,我躺沙發上休息一下。”
谷濤繞開那扇門躺在沙發上,婷婷走過來坐在他身邊,小聲問道:“哥……他們來接你了嗎?”
握住婷婷的手,谷濤發現她的手已經變得冰涼,還帶著微微的顫抖,就像當年他剛來這里時一樣。
“你看不見嗎?”
“嗯……看不見。”
谷濤盯著門,看到上面有個牌子,牌子上的數字正在一點點的減少,這一下谷濤明白了,留給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他坐起身子,看著正在收拾桌子的母親和正在看書的父親,還有身邊已經臉色蒼白的妻子。
他要瘋了。
突然一瞬間,巨大的排山倒海的壓力從他的正面壓了過來,他如墜冰窖。
走進那個門,他一瞬間就恢復成了呼風喚雨的谷宗主,但同時卻永遠失去了一個讓他安定無比的家,失去了可愛的父親母親也失去了一個摯愛他的妻子。
選擇,這是一個深切的可怕的選擇題。
“薩塔尼亞……”
谷濤嘴里喃喃喊出了這個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出現的名字,而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婷婷的臉色立刻就變得更加難看了,因為她不止一次聽到谷濤在夢中呼喊這個名字。
“薩塔尼亞!!!強制以過載模式啟動虛擬競技場,所有運算能力都加載進來!!!老子不做選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