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血影化光而至,踞坐四周的賓客巨商,全都面色大變。
坐在主位,身形胖大的云中太守史成光,嘴角微撇,眼中閃過一絲兇芒,冷聲道:“是蠻族還是高家請你過來送死的?”
聲音未落,他的身體已化為虛實相間的一道影子。
同一時間,四周簾幕遮蔽處,數十彪悍甲士呼喝著沖了出來。
手臂一揮,黑壓壓一片鋼矛嗚嗚厲嘯著直奔血影而去。
“井底之蛙……上陵史家的無間心經,你練得還不到家呢。”
血影之中傳出一聲蒼老嗤笑。
笑聲未停,他的身影嘭的一聲散成數百上千點血滴,卷起三丈血浪,滾滾向前。
竟似要把甲士、賓客一網打盡。
“不好。”
看著這一幕,賓客們怒喝之中,身上光華隱隱。
躍躍欲撲的身形,向后疾退。
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卻是不退,反而更進一步,攔在太守史成光的前方,厲喝一聲道:“小心,這是血影大法,不能硬接……”
他伸手一抖,就有一個金色算盤嗡的一聲解體,105顆玉珠咻咻沖天而起,剎那間布下一個星芒點點的光陣來。
他的應變不可謂不快,可是,卻仍然顯得太遲。
血影一散又聚,數十鋼矛從血光之中撲過,就如刺在虛空,沒有起到半點作用。
一線血芒,電閃一般穿過矛陣,浸染星光,銳嘯著射到了虛實轉換的影子上面。
史成光本是老神在在的看著對手攻來,猛然變了臉色。
正如血影所說的那般,他的無間心經,其實練得不算太過精深,并未能把身體徹底練得虛化,躲進無間空層之中去。
他能鎮守北地三關云中郡,擔任太守一職,并不單單靠著服藥突破的外景一重修為,最重要的還是靠著上陵史家的影響力。
以及,他生了一個好兒子。
被那血影劍一刺,史成光慘叫出聲,身體不受控制的就開始融化,融化在濃濃血光之中。
原地,只留一層人皮,松松垮垮的跌落地面。
整個城主大廳內,全是撲鼻的血腥味。
血影再度現身,仰首哈哈狂笑……
眾人眼中,就見到一個雞皮鶴發的老頭。
老頭此時面上紅光隱隱,眼神中帶著滿足和猙獰……他掃了一眼四周賓客,身體隨風卷起,就向后門直撞而去。
目標達成,這是要退走了。
先前只是打了史成光一個措手不及,包括在場賓客和主簿王林在內,全都沒有第一時間做出應對來。
此時得手,再不走就有危險了。
當然,最大因素,還是此時趕到的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
青年膀闊腰圓,手持長戟,剛剛撲進大廳門口,悲叫一聲:“父親……”
這人顯然就是云中太守史成光的兒子史玉龍了。
史玉龍一步踏出,跨出十丈之遠,到了血影身前,戟影森森,就要把血影卷在里面。
無儔殺氣一掃而過,身前數丈之地,全都結出厚厚的霜花來。
血影呵呵輕笑一聲,也不招架,一抹血光穿空破窗而出,原地啵的一聲就有血光散濺。
“好一個史玉龍,無間殺法比起乃翁,卻是要強多……但還是差了點火侯,奈何不得我。”
血光飄忽遠逸,聲音忽高忽低,最后一個字落下,聲浪已然到了城外林中。
在寒風呼嘯中,消失不見。
史玉龍高舉長戟,狂怒叫道:“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能放過。”
他沖出城主大廳,奔走之間疾如飛鳥。
身后雷鳴……
數十數百數千騎,轟隆隆的跟在身后。出得城門,緊綴著血影離開的方向追去。
“少將軍魯莽了。”
過了一會,才有人驚魂未定的說道:“剛才這老者似乎是血衣樓的血劍吳明,血影神功修得出神入化,更是擅長萬毒血光大法。只要被他傷到,就十死無生……”
聽得此言,現場更是一片大亂。
議論紛紛中,大部分人,眼中更是露出悲觀至極的神情。
“不怕,有著五千精騎隨行,少莊主精擅上陵史家無間殺法,即算是外景五重的老牌宗師,也不敢正攖其鋒。”
主簿王林搖搖頭,看了一眼大廳里的人皮,想到與史成光兩人許多年來相交之情,心情悲痛,沉郁說道。
“王大人如此說,那就是真的沒事了。”
“對,誰不知道江東王家的算經,號稱算盡蒼生,能看兇吉禍福,自然是不會錯的。”
幾人撫了撫胸,長出一口氣道。
太守史成光遇刺身亡,云中郡危在旦夕,如果少將軍史玉龍再行出事,那這里也不必再守了。
等到蠻兵攻城,直接獻關受戮就是。
那樣一來,北地三關局勢立即惡化,生靈涂炭,一片腥膻。
城中高官富商全都松了一口氣,王林卻是暗里嘆了口氣,心想自己若真的能算盡蒼生,今日的太守大人也不會被刺殺亡了。
人力有窮,天數無窮,自己本就是江東王家的棄子,即算是再怎么精研算經,也修不到至高地步……
可此時此刻,他卻不能說出半句泄氣的話來。
無論是為了北地三關的局勢,還是為了這么多年的交情,他也得強撐著,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心里則是暗暗擔憂著。
“只希望玉龍少將軍不要被仇恨沖壞了頭腦,能多長幾個心眼,那血衣樓的血劍吳明,最是奸猾不過,不要讓他找到機會。”
可惜,自己最擅長的還是統籌謀劃,在武道爭鋒方面,卻是差了一點,此時根本就幫不上忙。
黑水河邊,一片黑壓壓的騎軍軍陣滾滾沖過,沿途跌倒數十騎,一人持戟,一人揮劍,震得山坡塌陷,河水斷流。
血光若隱若現……
史玉龍身上軍氣繚繞,戟影如山。
揮擊在地,犁出一條長長的壕溝來。
等到煙塵散去,原地又失去了血劍吳明的影子。
史玉龍眼珠通紅,聳了聳鼻子,鎖定一個方向,長戟一揮,又急急追擊。
待到騎兵過盡,滾滾黑水之中,血光忽現,一個人影現身出來。
這人雞皮鶴發,面容扭曲,正是血劍吳明。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遠處塵土騰起又落下,身形晃了晃,沒入荊棘土坡之中。
清風吹過,只看到一株火紅色的小草,長在危崖邊上,輕輕搖擺著。
“該忙正事了,殺云中太守只是順便,殺得四季山莊蕭離,才是正經,血衣樓的名聲不容毀掉。”
云中太守史成光遇刺身亡。
太守獨子史玉龍少將軍領軍,窮追不舍……
這件事一夜之間,就傳了出去,來往商人和平民百姓全都知道了。
有些人惋惜感嘆,有些人驚懼恐慌。
這其中卻不包括匆匆趕路的蕭南。
四季山莊威壓淮安,勢力大漲之后,他身上的本源力量,又重新變得豐裕起來。
有了資源就無需吝嗇。
蕭南并不是什么守財奴,此時又是急需要實力的時候,因此,他一股腦的就消耗了九成世界本源力量,全力精進靈魂力量。
雖然,離著天心層次的精神境界還差了一點距離,但是,在這股本源力量的支撐之下,他的修為卻是突飛猛進。
在山莊內剛剛突破外景一重不久,只是奔出了數百里路,他的修為已經達到了外景三重。
連破兩個小關卡。
最直觀的改變就是。
他現在已經能輕松引動身周十丈之內的天地元氣,心念一動,就能元氣凝兵,結成法相,出手威力極強。
這讓他不得不感嘆,有著足夠資源的話,自己憑借著青銅鏡空間的境界保留功能,很容易就能把修為推到當前領悟的極限。
當日在元江城中,蕭南服用秘藥,一舉沖破精神萬物境,直達天心境。
有了與神靈法身交戰的資格,并且戰而勝之。
那一刻,他的精神境界已經達到了大宗師巔峰,換做這個世界,就是外景巔峰,半步法身的地步。
當時是靠著藥力達成,現在,只要有著足夠的世界本源力量,他完全可以把這種境界鞏固下來。
并且,取得更大突破。
這是最理想的一種狀態,在此方世界都不一定能夠達到,但他卻不想放棄。
只要湊齊四部神意劍圖,他覺得自己可以奢望更多。
當然,此時最重要的就是前往朔方……
白無生傳來的消息表明,上官明月那里,或者說是上官元浩手中,就有著夏字神意圖。
此行兇險,他不僅是不想坐視未婚妻上官明月陷入危境,也是想要做到劍意圓滿。
到那時,才可以想象一下更高處的風景。
如果猜得沒錯,這就是四季劍姜弘博曾經走過的道路,自己不妨照著再走一遍。
一條大河黑浪翻騰,嘩啦啦的水聲隔著很遠就已震耳。
濃郁的水汽夾著絲絲寒意,撲面生寒。
蕭南勒住跨下馬匹,輕咦一聲,眉毛微挑,就拔劍在手。
他感覺到后背微微發涼,前方草地山坡之上,似乎有著不詳的氣息。
燃燒本源力量增進修為,蘊養靈魂之后,蕭南雖然沒有一步跨入外景中后段,但是,他的精神力量,已能隨時隨地的感應到身周敵意。
這是青銅鏡的原本洞察功效,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自己靈魂強大,快要突破到天心境界。
他已經能夠初步體悟到天地中最細微的信息,任何一點不和諧的東西,都能在心靈深處無限放大。
這時,就見到好處了。
“怎么?有埋伏?”
白無生心中驚疑,仔細感應了一下,卻什么也沒發現。
“我原本以為自己能幫得上一些忙,卻沒想到已然成為了累贅。”
他嘴里有些發苦,不想說話,只是抽出長刀,凝神戒備的同時,還細細檢查四周痕跡。
“有一支大軍經過,是精銳鐵騎……而且,還有兩個外景級別的高手生死拼殺,一人使劍,一人用戟或者槍。”
“可能看出兩方身份?”蕭南神色一動,想到了路上聽來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云中郡史玉龍和血衣樓血劍吳明了。”
“應該是他們,看起來,這史玉龍沒有占得上風,反而損兵折將,被人漸漸蠶食。”
“為將者,最忌因怒興兵,心急躁進。如此一來,就很可能會犯下大錯。
所以,不但不能殺得敵人,而且會把自己陷進泥沼之中。”
白無生幽幽嘆息一聲,話語里頗為有些惋惜。
“云中郡太守,應該是支持明月的吧?”
“有可能。這人雖然貪戀華服美色,鐘鳴鼎食,但他卻是難得的信守誠諾。
節度使對他有著救命之恩,因此,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支持上官林,至于是不是支持明月小姐,就不得而知了。”
“反倒是那北原太守顧飛熊,讓人有些難做。那一位平素里對待自己極為苛刻,是真正愛兵如子,難得的品性極好的將軍。
可不知為何,他卻一直不待見明月小姐,反倒是親近上官林。”
北地三關以朔方為主,三城同時歸附于節度使上官元浩的麾下,若是上官元浩身體大好,蠻兵自然是沒有半點機會。
但此一時彼一時,上官元浩傳出病重的消息之后,不但北原和云中兩郡心思難測,蠻兵也跟著蠢蠢欲動起來。
他們隨時可能發動進攻。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北周皇室又開始動作,想要把北地三關的兵力重新納入掌控。所以就有了皇室嫡孫高陽的朔方一行。
以提親為名義,把朔方十余萬大軍收入囊中,同時,也要收服北原和云中。
一改當初三關一體的半獨立狀態。
在這種情況下,白無生心里自然沒了信心。
時刻擔心著,會不會有著變故發生。
他不但憂心于北周皇室的謀算,更是生怕上官林從中搗鬼。
兩人心里各自轉著念頭。
蕭南卻是再次催馬上前,腰間長劍在手,身形忽然如同一片落葉般飄飄揚揚的被風卷起。
離開了馬背。
哧啦。
剛剛離開馬背數尺距離。就有一道血光撲在馬首。
噗……
如摧腐土。
白馬吭都沒有吭一聲,轟隆倒下。
它的頭顱此時已然整個被融化,身上血水如瀑般倒卷而起,被殷紅虛影吞納一空。
“好一個血影神功,果然兇惡得很。”
蕭南冷哼一聲,前沖躍起的身形陡然頓住,手中長劍化為一道流光,一個倒翻疾斬過來。
從騰身躍起到返身斬擊。
他的動作矯健如同飛燕往返,劍光起處,風停浪息,草木枯朽。
身后的白無生,長刀只是剛剛,張嘴大吼的聲音還未傳開,就見到劍光斬在了血影之上。
“快,太快了,已經超越了肉眼觀測。”
白無生心里感慨,手下卻一點也不敢殆慢,繼續前沖,不管不顧的揮出一片刀芒。
“疊浪千刀斬。”
可是,他發現自己又判斷錯了局勢。
千刀斬斬在血光之上,蓬的一聲,眼前就出一片腥紅巨浪,星星點點之中,一柄血劍已經刺到了自己的喉嚨前方。
他的刀,卻是仿佛斬在了虛空之中,渾不著力。
這是血海滔天,化影神功。
不好。
這位血影樓的血衣殺手,跟自己以前見過的殺手完全不是一個物種。
不但來去如電,而且聚散無常……
方可以隨意攻擊,而且并不操心防御,自然是占盡了優勢。
難道,今日就要死在這里。
白無生心中一冷。
然后他發現,血光化為煙霧,噗的一聲卷著青煙尾翼。
青煙裊裊盤旋著,在一道白色劍光之中,化影飄落。
嘭……
血光散去,一具身首分離的尸首跌落地上,濺起塵灰。
白無生止住急退腳步,差點一頭栽倒。
定睛望去,就見到蕭南正收劍回鞘,說不出的輕松。
“這可是外景三重的血影神功,竟然被一劍破掉功法,斬殺肉身了?”
蕭南搖了搖頭,笑道:“其實他有機會逃走的,可惜自恃功法厲害,敢無視我的劍招,只能說是蠢死的。”
“的確如此,四季劍意大成,能虛空凝形,斬斷虛妄,血影自然也能斬斷。”
白無生唏噓不已。
每次見著蕭南出手,就是在挑戰自己的三觀。
永遠不知道他到底有著多少底牌。
可是,那道白色劍光又是怎么回事呢?
蕭南沒有說,他也不好問。
遠處蹄聲如雷,大隊兵馬出現。
為首一員魁梧戰將呼喝著,揮舞著長戟,趕了過來。
“要避開嗎?”白無生皺眉。
“不用,正好要見見云中守將。要幫助明月,多拉一些援兵,正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