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楚垣夕獨坐茶室,迎來胡世恒的再次到訪。這次胡總的來意很明確,就是要跟楚垣夕當面聊聊上市的問題。
上市這個環節雖然并不是一家企業從屠龍少年成長為惡龍的各個環節中最重要的一環,有許多戰略選擇以及戰術操作的實施都比上市對公司的影響大。但是對投資人來說,無疑上市是最關鍵的環節,因為可以自由退出了,投資人手里的股權被賦予流通性,無疑更加主動。
當然,時至今日,全球經濟面臨衰退,對股票公開市場的影響尤其巨大,這個“IPO至上”的理念也在發生變化。因為,很多被投企業即便IPO了,本該歡欣鼓舞投資成功的大佬們愕然發現韭菜學精明了,找不到接盤俠。
特別是最近一年,獨角獸們在公開市場上大量跌破發行價,按行話說叫做“破發”。比破發更慘的是沒有成交量,按行話說叫“流動性枯竭”,也就是韭菜們都沒錢了,無力接盤。
這種現象是極為可怕的,因為估值只能停留在紙面上,一級市場上入股的大佬們只要敢賣就是“無量空跌”,IPO之后反而沒法收回入股的成本,還不如不上市,繼續通過市銷率、市占率等等指標擴大估值,進行后續輪次融資,這樣反倒有人愿意在一級市場上接盤。
結果IPO了反倒必須要用市盈率之類的指標來研判了,關鍵是韭菜們的特點就是買漲不買跌,下跌的時候無論估值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就是沒人進行價值投資,于是越想賣就越是斷崖式下跌,早期投資人紛紛砸自己的盤子,逼的上市公司不得不拿出寶貴的現金了進行公開市場回購,一步步走進惡性循環。
到了2019年6月,這一幕愈演愈烈,特別是納斯達克上市的中概股。日均交易額方面,蘑菇街38萬,如涵73萬,這都是楚垣夕在之前重點批評過的……
要知道像蘑菇街和如涵這么大只的個股,都是某個領域的標準獨角獸,一天股票買賣只有幾十萬,即使單位是,他們的早期投資者也不知道要做何感想。關鍵是在納斯達克還不能對買對賣,什么對倒交易炒作量比吸引跟風盤乃至拉高了出貨或者砸盤出貨之類的我大A股慣用且管用的方式方法,在納斯達克你用用試試?罰的褲子都找不到。
因此現在很多投資者大佬也學乖了,像小米這種在香江上市的,雖然股價是跌的,好歹交投還算活躍,如果一定想跑能跑的出來。當然這是個例,香江那邊流動性本身就只集中在頭部個股上邊,仙股無數。這也是小米在香江的股價跌跌不休的原因,VC非要砸盤真是誰也攔不住,就連美團這種比較優質的,IPO之后也暴跌了三個多月,一路跌到去年年底。
因此大級別的投資人更注重投資標的的發展目標,最好是下一個TMD。“獨角獸”10億這種標準在流動性陷阱面前已經出現多次VC砸盤的現象了,嚴重缺乏吸引力。而小康的話語權則隨著時間線的推進在自然加強中,不管信不信,反正我牛吹出去了,3000億起步,你們看著辦。
實際上不止納斯達克,世界各地的交易所在交投方面都不大行,唯獨我大A股十分爭氣。雖然走勢一如既往,帶有強烈的國足風格,但交易量上隨便找只個股都是千萬級以上,低于千萬的鳳毛麟角,羨煞旁人。
其實,大A股也曾經有過交投枯竭的極端情況,那是2005年史無前例大牛市之前,大盤趕底998的時候。那時的股民掛賣單,必須一手一手的掛,一次掛10手就能砸到跌停,會接到交易所電話,被訴操縱股價。甚至于某只股票十多天沒有任何一筆交易發生,以至于很多散戶以為它停牌重組了,還挺高興的,然而并沒有……
諷刺的是,當年998點之前的那段漫長的時間里,國內的創業投資環境還極為不成熟,創業者接受海外投資的居多,基本都以計價,甚至于pony抱著企鵝四處求賣但是沒人并購。因此當年慘烈的教訓并沒有教育到目前活躍在天朝投資版圖上的這些投資人大佬們。
直到今天這種情況下,這群沒挨過毒打的資本才開始反思自己的投資策略,也是挺讓創業者迷惑的。不過這對真正志在創業而不是財務自由的創業者其實是個很好的事情,因為IPO甚至很多時候還會起到反效果。
且不說融資方面IPO后的限制性,肉眼可見的現象是大A股一上市就變爛的公司多如牛毛,其中有的是本身就不行,強行粉飾財務報表也要上市的;但有的是真的在上市之前很有希望,但健康的增長途徑被上市這件大事攔腰截斷,然后因為遭到新股神話的爆炒而把所有管理層炒得心旌神搖,很難找回狀態。
就算這關挺住了,早期投資人套利走人的時候呢?科技公司的上市和技術成功轉化出爆款產品是兩回事,爆款產品的希望近在眼前,然后被早期投資人利用朦朧利好高價出貨使得公司撲街的例子還少嗎?
所以創業者和投資者之間,關于IPO總會或多或少有一些矛盾。楚垣夕和胡世恒都明白這一點。
只見胡世恒穩穩的拿起茶杯,但是吹了吹,并沒喝,而是把杯子端在嘴邊問:“徐欣希望晚上市,至少五年之內不上,這點我同意。但我似乎聽袁苜說你特別想在國內IPO,為什么?”
“首先法蘭克福、倫敦之類的咱們肯定不去的對吧?您說的肯定是香江或者納斯達克了。”楚垣夕沒想到胡世恒糾結的是這個,“我不想去這兩處,因為我覺得他們不好啊。國內上市的盈利要求,五年之后小康肯定能夠達到了,我們后年開始盈利,到五年頭上正好盈利三年,堂堂正正的排隊就是了。”
“不是。”胡世恒面色古怪,把茶杯輕輕放下,“我們說的不是一件事。你說的是國內IPO的難度,我的意思是,去納斯達克上市不是我們創業投資的本能目標嗎?”
難道胡世恒是有那個需求?兩種最佳獲取的途徑之一?“那個,胡總,是這樣的,如果是的話,未來巴人肯定會有很多海外業務的,到時候通過投資協議退出也是一種方式也是一樣的,以IPO的開盤價為準,你看如何?就是抽血太大的話得分批次的來……”
胡世恒瞪大了眼睛!“小楚,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有渠道的。我的意思是,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堅持科技互聯網公司國內上市的吧?除非是鐵了心思割韭菜,我看你也不像這種人啊。納斯達克的監管,香江的監管,都勝過國內不知道多少倍,真正有實力的互聯網企業哪個不想去?
正是為了企業能夠健康的發展我才建議你慎重考慮,你可能是沒有跑通過整個流程所以有一些什么錯誤的概念。IPO對公司是一場升華,交易所對IPO后的股票監管,對于公司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好的交易所能夠促進公司進步,爛的交易所會對公司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就像是……”
他在這里頓了頓,有些話不需要完全說出來,但是語氣也變得相當慎重。
“IPO之后和IPO之前的公司很可能判若兩人你明白嗎?變化的是人心,所有人的心,也包括你自己的。”
說到“人心”,胡世恒請不自信的伸出左手,手心朝上五指虛抓,一邊說一邊上下顫抖,仿佛抓著一點什么。
“特別是像小康這種幾乎全員持股的公司,靠自律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你可能沒有經歷過,但是我見過很多很多次了。其實徐欣、袁敬甚至袁苜也見過很多次。
國內的監管制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糾結的,這個你應該知道,所以才會出現高管想要賣股必須辭職的奇葩現象。這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人心,國內就沒有什么真正的現代企業。現代企業需要現代企業制度的保護,也需要投資者和管理層的一致認可,咱們缺的恰恰是這種認可。
就算是萬科的老王,名義上是現代經理人,實際上呢?并不尊重現代企業制度,并不尊重資本,搞的還是那一套。為什么這樣?控制欲太強?不僅僅是控制欲,更重要的是,國內企業無論資本還是管理層,在A股的大環境下根本上還是并不認可現代企業管理制度。
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制度,法律是道德的底線,道德水準決定人心。所謂制度并不只是投資者教育,并不只是監督上市企業的信息披露不及時或者違規情況,并不只是對董監高違法違規行為的立案,并不只是保護二級市場中小投資者的利益打擊老鼠倉,更重要的是通過制度的導向性,形成一種良性的共識,而不是類似叢林法則的共識。
我并不是在指責誰做的不對,畢竟A股市場誕生也才30年而已,跟發達國家不能比,一開始的歷史使命又是那樣的。
但是實際情況就是如此,不跟納斯達克比,香江交易所的頂層設計也是非常優秀的,監管水平也有很大的差異。
所以你特別傾向于A股IPO,要一頭扎入這個泥潭,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好像有什么顧忌?即使從企業良性發展的角度來講,A股也不是什么好的選擇。你選這條路,可能未來五年是你的高光時期,但是上市之后呢?你會發現九九八十一難才剛剛開始,IPO只是兩界山。
而我,資本是冷酷的,共富貴容易,共患難很難,我只能希望鎖定期達到的時候股價處于高位。畢竟我名義上只是個財務投資者,賣出股票天經地義。”
胡世恒的說法深刻,但是對楚垣夕來說并不新鮮,因為原世界中也有其他大佬說過類似的話。
這種深刻的道理,不經歷幾十次IPO投資是難以看清脈絡和源頭的,感覺是那么種感覺,任何進入A股市場的韭菜泡個兩三年都會產生類似的感覺,但是想要把話講透很難。
恍惚間,他的腦海里不由得閃回了原世界中去年穿越之前的那場激烈的撕逼。
當時很容易看到的解決方案就是不要堅持A股上市,這樣一年左右的時間足夠完成上市準備。這也是很多投資人討論的熱點,雖然其中不乏一些看好小康未來發展因而不急于上市的,但是也有很多后期進入的,希望盡早實現自由退出。
而且那時小康的融資已經很吃力了,但對資金仍然有需求,如果堅持國內上市,證監會是有盈利要求的,時間和金額,就算當時就拆VIE,也需要幾年時間才能上,這期間還要投資人輸多少血?
因此楚垣夕不得不正面回答投資者“你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堅持什么”的問題,然后對噴。
當時楚垣夕是這么噴的:“你們說的都對,去納斯達克很好,去香江也不錯,那是現在!未來呢?不用等三年五年,一年之后呢?你們以為17年米國人反復恐嚇打毛衣戰是說說而已?床破上臺就是為了跟我們打毛衣戰的,毛衣戰開打了之后納斯達克還會像過去一樣歡迎中概股嗎?就算歡迎,以你們米爹的尿性你以為他們不會變臉嗎?
睜開你們眼睛看看,全世界都在走向民粹,毛衣戰打到什么程度誰能說的清?出了國門所有人狗屁都不是!去納斯達克那不是送嗎?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允許你私有化退市都是好的!你們是賣了股票跑了,小康呢?隨便別人怎么收拾!”
“你純粹危言聳聽!”一個礦業集團出身的小投資人怒噴:“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就算真有也打不起來,咱們這條件能跟米國打毛衣戰?打個屁啊出口一斷直接就跪了!”
“對對對,直接慫就可以了,頂多強烈譴責。你杞人憂天過分了吧?”另一個做轉口貿易的說,“別的都不說,咱們國家這么多的離岸公司,茫茫多啊,打毛衣戰怎么辦?所以根本沒那事,明年還是風調雨順又一年。”
“哎哎哎你這話說的沒常識啊。”李靖飛頂著光溜溜的腦袋跳起來說:“毛衣戰一開打就認慫,那米國人開出來的得是什么天價?宇宙價了都得是,所以打肯定是要打一打的,以斗爭求和平則和平存,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
“你吃地溝油的命,操心操太多了吧?”礦業投資人哈哈笑著,然后問:“就算納斯達克不去,香江呢?香江為什么不去?”
“我原則上沒有排除香江,VIE也還沒拆。”楚垣夕皺著眉說。納斯達克這個情況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即使別人不信他噴人也是有底氣的,而且事情的發展估計會比他預期的還要糟糕,過程還要漫長,用來說服對方不行,但用來說服己方是可以的。
但關于香江的猜測,他就是純的腦洞式猜測了,用來說服盟友都夠嗆,袁敬袁苜可能不置可否,但像李靖飛這種就未必吃。
他略微觀察了一下多功能廳內各人的觀感。此時已經吵了幾個小時,從雙層股權結構開始吵,吵到小康偏離了募集資金使用途徑的原因,再吵到發展和融資之間的扭曲,甚至連盈虧平衡點都要吵一番,仿佛某些人很懂經營似的,最后才吵到上市,其中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點臉紅脖子粗的架勢。
隨他們去吧!楚垣夕心說這群渣渣老夫已經足夠尊重他們了,該盡的義務早就超額盡到了,但是這群渣渣對自己實在是……都怪自己平常過于寵著他們了,對他們照顧的太周到了,慣的!這叫慈父多敗兒,要是再有一次創業機會,想都不要想,絕對不慣這個毛病!
隨便他們怎么看吧,無所謂了,愛理解不理解吧!他心說一群渣渣而已,嘲笑就嘲笑吧,大象沒必要在意螞蟻的嘲笑。
“但是,關于香江交易所,我害怕。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啟動香江上市的準備工作。”
“害怕?楚總還有害怕的事情?”另一個楚垣夕都忘記是干啥的投資人樂了,“是害怕渾水之類的做空公司狙擊嗎?財務沒有造假的公司按說沒什么可怕的啊。”
“我怕的是再來一場97年亞洲金融危機,甚至幅度更大。”楚垣夕木然說道:“那么大的震蕩,小康萬一沒挺住折在里邊怎么辦?我們抗風險的能力到底有沒有那么強?不好說啊。我是無所謂了,控制權反正不會變,頂多是某些業務線上的高管股票太多了忍不住跳車引發點連鎖反應,但是到時候各位說不定也要交出帶血的籌碼。”
說是這么說,但是驚濤駭浪來的時候,到底是某些業務線上有人跳車,還是集體跳車,這事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