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進和李國忠兩個都徹夜未歸。
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李國忠回來了,誰都不理,爬到床上就睡覺,一會就開始打鼾,呼嚕呼嚕的震耳欲聾。楊文斌對著大家做了一個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李國忠睡到晚上熄燈,才從床上起身,撒泡尿之后買了方便面和火腿腸,一個人坐在窗前吸溜吸溜的吃,連湯水都沒剩下一滴,而后還打了飽嗝,接著繼續睡。
向前進是半夜回來的,他進屋也沒開燈,上床之后再也沒動靜。
第二天,所有人的照常學習,平安看向前進除了氣色非常不好,其他的似乎一切正常。
楊文斌在吃午飯的時候悄悄給平安和魏明君說,楊鳳霞是住院了。
楊文斌和李國忠鬧掰之后,基本上就是圍著魏明君和平安轉悠,因為魏明君平日里表現的比較老成持重,總以超然的身份來做和事佬,總是老好人。平安則是對什么都似乎無所謂又有所謂,楊文斌在魏明君和平安面前能暢所欲言。
用魏明君的話說楊文斌就是個話癆,每天不散布誰的小道消息就會像被充氣的氣球一樣給氣嘣了。
魏明君的臉上一副愿聞其詳的表情,楊文斌說的有鼻子有眼:“五一處男跟楊團逛街呢,楊團肚子疼,到了醫院檢查,醫生說要拍片,處男沒那么多錢,到處借,等借來了錢,好嘛,一查,說是宮外孕。”
“啊?”魏明君有些故作震驚的吸溜一口氣:“真的?”
“嘖”,楊文斌瞪眼說:“消息確切!說是什么孕囊在右側輸卵管著床,輸卵管快要被阻塞了,要是不動手術,會引發大出血甚至休克,可會有生命危險。”
“手術費要好幾千吶!”楊文斌說著嚼著飯,魏明君問:“那吊死鬼是怎么回事?”
楊文斌嘿嘿嘿的笑了:“就怕你不問!”
“處男哪有手術的錢?他又開始借錢,可是還湊不夠,走投無路了,這時候醫生還不停的催,處男也沒法啊,錢就是錢,又不是土,地上一抓一大把,他正焦頭爛額著呢,嘿,精彩的一幕這時候就出現了——楊團親自出馬,給好幾個男人打電話,叫他們都到醫院去……”
楊文斌將“男人”這兩字咬的很重。
“干嘛?給誰打電話?”
“咱們學校的有兩個,加上吊死鬼和處男,還有外校的一個,共五個。”
平安已經猜測出了事情的后續,他不想再聽,借著有事離開了。
向前進和楊鳳霞之間的事情很快就在學校傳開了,有好幾個版本,不過大家比較認可的是這樣的說法:楊鳳霞肚子疼,向前進陪她檢查,結果錢不夠,向前進借錢(這是向平安借錢),檢查的結果是楊鳳霞宮外孕要做手術,向前進心急火燎的再次四下借錢(向前進不好意思再向平安開口了),但是借不夠做手術的錢,自從他和楊鳳霞戀愛以來,周圍人的錢他借遍了,家里他也以各種理由將錢都搜刮的按照正常花銷能供他上完大三。
向前進實在沒辦法了,回到醫院面對楊鳳霞無言以對,而后一個人到廁所里對著涼水管喝了一肚子的水(他一天沒吃飯),然后用水管的水將自己的頭沖了又沖。
等向前進心神憔悴的從廁所里出來,到了病房,發現包括李國忠和本校的一個男生竟然來了,他還以為這兩人知道楊鳳霞病了,是來看病號的,向前進有些不好意思的以男主人的身份和李國忠和那個同學說話,但是沒一會又來了倆男學生,向前進覺得不對勁了。
楊鳳霞就是楊鳳霞,她這時很平靜的將化驗單攤在幾個人的面前,像是法官宣判一樣的說:“我懷孕了。手術費要這么多錢,你們看怎么辦”
向前進一聽更懵了!
這時外校的一個男的說:“誰能證明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我不能拿這個錢。”
除了外校的這個男的和李國忠之外,本校的另外兩個男同學向前進也不熟悉,李國忠卻知道另外的兩個男的其實都是和向前進是一樣類型的人:學習都好,腦子不好。
向前進和本校兩個男同學都不吭聲,他們看起來腦子里一時半會都轉不過彎,李國忠心里罵了一句傻逼,說:“這話不對,你懷的是一個,還是五個?怎么可能和五個人都有關系?”
外校的男的跟著說:“是啊,只要你能指出是誰做的,就找他一個人。是誰就是誰,不能亂扣帽子,不能隨便的擔責任吧?”
這時,本校的一個男同學憋紅了臉說:“不會是我的……根據時間算,應該是三月的事,那個時候我才跟你只來了一次,你還剛剛月經過去,不會懷孕,所以不可能是我干的。”
這個同學的一句話似乎提醒了所有的人,這個說自己只和楊鳳霞做了三次,那個說和楊鳳霞只有五次,還有說自己到底都不知道有沒有弄進楊鳳霞的身體里的,因此幾個人推來推去,都不想承擔責任。
大家吵吵嚷嚷的,就是不想出錢,還強調不能出冤枉錢,似乎只有自己才是受害者。
李國忠最后拔腳要走,楊鳳霞冷笑著說:“你走試試!這幾個月我跟你們幾個人都有過關系,我也搞不清懷的是誰的。如果你們不給我掏錢,反正我要是沒錢做手術也不能好活,那就鬧開,大家一起死。”
原來這些人都是楊鳳霞叫來的!
他們都說的是什么?
是什么!
向前進本來腦中像是進了一百只蒼蠅,嗡嗡嗡嗡嗡嗡的亂響,這會聽到楊鳳霞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他腦殼似乎很清脆的破裂了,那一百只蒼蠅順著破裂的地方飛了出去,只剩空蕩蕩的一片空白,而胸口像是被幾百斤的重物給狠狠的捶了一下。
向前進眼睛一黑,差一點昏倒。
李國忠知道楊鳳霞不要臉,但是沒想到她竟然這樣不要臉,他原本以為楊鳳霞頂多和三個人有關系,但沒想到這么多——或許還有,只不過自己這幾個比較老實,比較好欺負!
不過反正自己也是不要臉的,不然也不能爬到楊鳳霞的身上享受快樂。于是李國忠對著其余幾個人說:“那大家怎么個意見?”
怎么個意見?都不想承擔責任,那就都承擔責任,楊鳳霞的手術費五個男人平坦。
楊鳳霞和李國忠向前進幾個說話的時候,一邊的醫生和護士都有“不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的感覺,幾個護士小聲說現在的年輕人怎么都這樣!
向前進覺得天塌了全世界的重量都壓在自己的身上。他搖搖欲墜,手插在兜里捏著借來的錢,渾身發抖,他想走,可是又挪不動一步……
楊鳳霞的事情并不是向前進和李國忠幾個本校的男學生傳開的,他們一是還要臉,二是沒必要,這事的散播主要是因為外校的那個男生。
外校的那個男學生學習很好,文質彬彬的,在他們本校就有不少的女生追求,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追求這個男生其中的一個女學生將整個事情原原本本的故意的在省大借著別人的嘴散播開來,以至于省大頓時風言風語的。
有人說楊鳳霞偽裝的好,她同時和幾個男生交往,這幾個男的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平安覺得其實這種說法不太確切。
平安觀察了楊鳳霞所交往的幾個男學生,都是學習好的,成績比較優異,但對女孩子的辨別能力等于零,只有李國忠是個另類。
李國忠在省大也是知名人物,只不過是名聲不好的那種,楊鳳霞對向前進這些人施以好處,那是長期的投資,這叫廣撒網,因為用現在的標準來衡量,向前進幾個肯定將來會有所作為的,起碼會有份好的工作,而且這幾個同學相對而言用情專一,如果楊鳳霞處理的好,如果沒出這件事,今后楊鳳霞會選擇其中一個,余生必然會過得不錯。
但是李國忠是什么樣的人?楊鳳霞絕對不會給李國忠機會讓他親近自己的。
那李國忠怎么會和楊鳳霞睡了?平安覺得,李國忠肯定是掌握了楊鳳霞的什么把柄,而后要挾楊鳳霞和自己進行男女的魚水之歡。
可是出了事,楊鳳霞宮外孕,向前進當時是陪著楊鳳霞的,沒錢,楊鳳霞即便再顧忌面子,但面子哪有自己的命重要,于是,就讓和自己有關系的幾個人都到醫院給自己送錢。
楊鳳霞手術順利。
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的熱。
宮外孕手術事件之后,李國忠和往常一樣的吊兒郎當,只不過他比以前更加的像色中餓鬼,看女同學的眼神和表情就似即時立刻要將從他視線里經過的女生按倒進行媾和一樣,因此楊文斌說李國忠已經進化成完全的專業級流氓。
楊文斌的話李國忠聽不到。李國忠聊天打屁的場所轉移到了別的宿舍。
寢室里另外一個事件的當事人向前進也和從前一樣,整天不說話,只是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好幾門課都掛了,這樣,下個學期他就要重修,還要補考。
關鍵是,補考還要繳納補考費用。
向前進一個月的時間里,身體瘦的驚人,魏明君說沒見過奧斯維辛集中營和豪森集中營里的人看到向前進就知道什么叫做慘無人道了。
而楊鳳霞呢,這一段沒在這個宿舍出現過,她這人平時就是善于偽裝的,心理素質強大到了不可摧毀的境界,雖然經過了這件紛紛擾擾的事件,單從外表看起來,她和從前沒有什么分別,仿佛那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或者發生過的事情和自己沒關系一樣。
因此楊文斌背后說楊鳳霞情商智商都夠,只是沒有良心。
這樣看來,大家過的都好,就是向前進不好。
放暑假的前幾天,每個人都很忙,平安因為一直鍛煉、一直跑步,天天從江雨的眼皮子底下過來過去,加上他人長的精神,江雨和他說過幾次話后,有意無意的總是在陽臺上對著跑來跑去平安矯健的身影看,有時候看著看著,她丈夫出來,江雨下意識的就開始活動自己的身體,仿佛正在鍛煉或者在忙碌,而后捫心自問自己在掩飾什么呢?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這樣,有一天平安跑步完了離開,在臺階那里碰到了捧著一摞子書的江雨,看起來江雨很吃力,平安就過來幫忙,一直將江雨的書給送到了她的辦公室。
在路上,江雨和平安拉家常,問學習,而后說平安要是對我講授的感興趣,你可以聽聽,也為老師我漲漲人氣。
這分明就是一種邀請,平安答應了,反正除了鍛煉和上課,也確實沒別的地方消遣自己,再說江雨長的真的漂亮,自己為什么要和內心的本性對著干?
平安有時候想男人和女人之間有些事其實真的和情感無關,而關乎動物性本能,像生存活著繁衍后代,這不需要什么理由和解釋。
生活要繼續,人生要繼續,雄性就是喜歡占有,江雨這個雌性動物這么漂亮,作為女人又是教授,而作為男的,她找自己曖昧,自己在一定的程度上和她發展一點曖昧,這有益于提升自信心和自我滿足意識。
暑假離校的前一天,向前進私下一個一個的邀請了宿舍的人(除了平安)去喝酒。
向前進請人吃飯,這真是破天荒第一回,只是別的人沒想到向前進唯獨沒有邀請平安。
向前進是著名的鐵公雞,為人特立獨行,性格自從楊鳳霞事件之后越發的孤僻了,宿舍的人到了酒店之后才發現在楊鳳霞墮胎事件中本校的和外校的那幾個當事人都在,而且,那幾個曾經楊鳳霞的追求者每一個都帶了一個女同學。
所有人都在想向前進這是唱的哪一出?
但這些女的其實并不在向前進邀請之列,她們是被自己的男朋友帶著來的。
當時有人還想,人的感情就是那么的易變。時間是最偉大的治療器,也許人都是會變的。
因為喝酒的地點是在學校門口,而學生聚餐自帶酒水飲料的事情層出不窮,這些自帶的飲料酒水比從酒店里買的便宜,所以大家對向前進拎的白酒和雪碧橙汁不以為意,關注的重點在向前進到底想要給大家伙說什么。
李國忠在進酒店的時候,聽到向前進給楊鳳霞打電話,但是楊鳳霞似乎說自己有事不來,向前進說不是和你說好了嗎?你看這都安排妥當了。
向前進在不停的和楊鳳霞說,李國忠心里冷笑,那個臭婊子這會肯定已經攀上了別的高枝,還怎么會青睞于你這個臭學生。
向前進,你也太癡情了,你就是迂腐,你活該讓人家騙的體無完膚。
李國忠沒想那么多,自己心里將楊鳳霞當做婊子,自己這會還來赴約吃飯喝酒,不知道自己這算什么。
反正不吃白不吃,吃了不白吃,白吃誰不吃。
除了遲遲不能到場的楊鳳霞外,人已到齊,向前進給在座的每位都斟了白酒或者飲料,而后和大家舉杯共飲。三杯之后,有人打破沉默問向前進叫大家來有什么事,如果需要幫忙,請直說,否則這酒喝的不明不白。
向前進回答說喝酒還要理由嗎?如果真的需要的話,自己還在醞釀,先不忙,而后讓大家隨意,他自己開始一個個的勸酒。
既然向前進這樣說,就沒人再問,該喝酒的喝酒,該吃菜的吃菜。
魏明君是段子王,一會就活躍起了氣氛,似乎場面其樂融融,大家都在感嘆年華易逝,也不知怎么就到了放假了,一晃竟然一年,下次見面就要兩個月之后。
半個小時后,情況開始顯現,喝酒喝得最多的魏明君首先覺得肚子疼,包間里有洗手間,他就去洗手間里干嘔了,接著其他的人也疼的難以忍受,而向前進也臉冒汗水,有人說今天的菜不干凈,話音未落,有人已經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李國忠猛然心驚,他捂著肚子罵道:“酒里有毒!向前進,你狠!”
向前進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著李國忠往門外跑,但是李國忠沒有拉開門,已經癱在地上開始嚎叫。
二十分鐘之后,這一屋的人才被服務員發現,除了向前進閉著眼還靠在椅子上臉上帶著奇怪的微笑以外,所有人都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連廁所都橫著一個人,一個個不知道生死。
酒店立刻撥打了急救電話,將所有人送往醫院。經過灌洗腸胃的搶救,倆名喝橙汁較少的女生暫時脫險,李國忠這些男生,因為喝的是白酒,毒性迅速進入血液,造成了重度昏迷,而魏明君和外校的那個男生在去往醫院的路上就已經沒有了心跳。
后來經過搶救,十多個人只活過來一半,而這一半今后也會有不同程度的后遺癥。
整件事因為學校馬上就放假了,大家都急著離開,也因為保密措施得當,知道的人不多,暫時沒有造成什么影響。
平安剛開始也不知道,這事事先一點的征兆都沒有,他也根本沒想到一聲不吭的向前進竟然會干出這么驚心動魄的事情。
等學校的領導和警察找到平安了解情況的時候,他才明白,向前進為什么沒叫自己去喝酒。
向前進根本就沒打算再活下去了,也許早就想好了的,他要和這些愚弄自己的、嘲笑自己的人一起去死。
向前進早有預謀,計劃縝密。他在男女之間的感情上是空白的,但是他的智商卻不是愚鈍的。
快樂分享錯了人,就成了顯擺,難過傾訴錯了人,就會成為矯情,要想不被人恥笑,無論快樂與痛苦,都只有選擇沉默,獨自去承受。
只是最應該死的楊鳳霞卻因臨時改變主意,堅持不到場,躲過了一劫。
向前進死了,平安又在想那個問題:要是一開始自己就去點醒向前進,向前進能避開生命中的這一劫難嗎?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整個事件后來對外以涉事飯店衛生不合格,造成學生食物中毒責令停業整改落下帷幕。沒提向前進投毒,這樣向前進也屬于食物中毒受害學生之一。
校門外的所有飯店本來就是靠山吃山,顧客幾乎全是學生,此后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冷落到了門可羅雀的地步,而學校里原本生意蕭條的食堂餐廳倒是生意紅火天天客源爆滿了。
大二開學之后是連日的大雨,平安收到了一封向前進在暑假之前就給自己寄的信,這封信更是證明了向前進的所作所為是早有準備。
因為涉及向前進,這封信被學校和公安民警已經拆開檢查了,里面的內容非常的簡單,沒什么特別的:
平安,欠你的錢,還不了了。
對不起。
向前進。
信里面沒有署年月日。
生命有時候是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擊,一個人的死穴不知道在哪個時間哪個部位就會被命運給擊中了。
平安無法去想象曾幾何時向前進的內心對這個世界是多么的仇視,對人與人之間的丑惡是多么的痛恨。
平安一直有一種頑固的執念,他認為世上有三種人可以值得信任:第一種是知道你笑容背后的悲傷;第二種是明白你怒火里掩藏的善意;第三種,則是了解你沉默之下的原因。
能遇到這三種人做朋友,是非常幸運的,但是,往往可遇不可求。
不知道,自己在向前進的眼里,能算是那種類型?
陰雨連綿。
平安原來的舍友在向前進投毒事件中死了幾個,僥幸存活下來的幾個還在醫院治療,校方暫時也沒安排別的學生入住這間屋子,而逐漸知道事件內幕的同學們也沒人愿意住進這個不祥的“兇屋”,一個個都生怕被沾染了霉氣,因此,整個宿舍如今就剩平安一個人。
這是一種安靜,也是一種孤獨。平安站在宿舍門前的走廊里看著煙雨凄迷的遠處,想這世界還是太殘酷無情了,對壞人太好,對好人太壞,所以逼著大家都去做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