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建民給平安發來一條短信,內容是:和朋友們去了動物園看熊,這熊剛剛一直背著我們。一個朋友等半天沒拍到正臉,忍不住罵了句,等半天凈他媽給個屁股看,另一個朋友回了句,那你不也一直拿屌朝著它。
平安知道顧建民發這條短信是應景而發。
因為臨近春節,縣里領導都下鄉去“送溫暖”,平安這天到的第一家,男人因為一次車禍致使高位截癱,生活不能自理,屎尿都拉在床上,這家女的手由于長期泡在水里洗涮,患上了風濕性關節炎和嚴重的腰肌勞損,骨節粗大得嚇人,腰都直不起來。
這家三口只有上學的女兒還算個正常人,當平安問他們需要什么幫助時,這家人的回答是:“沒有不需要的。”
到了另外一家,是一對撿破爛的老人,他們收養了三個殘疾兒童,一個侏儒,一個兔唇,一個肺結核患者,平安去的時候,那個患肺病的孩子正躺在床上咳嗽,離很遠就聽見他拉風箱一樣的哮喘聲。
平安站在他面前看著他,他也用眼窩深陷的眼睛看著平安,黑黑的瞳孔中有一種死亡的光芒。
夫婦兩人對平安說,這孩子每天下午都發燒,吃了藥也沒多大用。
平安問身后的工作人員,是不是有個專項救助的政策,就是專門針對結核病的?
工作人員沒還沒回答,老頭說:“這個我知道,不過縣里規定得拿到市里的證明才算數。但是要到市里去,一來一回的,需要花好幾百塊錢,我們拿不起。”
平安聽了拿錢遞過去,交待身后的人記住,將這事給趕緊辦了,抓緊時間給孩子檢查看病。
顧建民的短信就是這個時候發過來的,平安心說顧建民這屌人怎么總能將工作和娛樂安排的兩不誤?
踩著泥水走了很遠,到了最后一家,這家人平安認識,就是曾經去縣里讓平安想法將她們因為殺人而判了死緩的父親放回來的那姐妹三個。
這家的情況簡直就是慘不忍睹,因為被侮辱而有些瘋瘋癲癲的母親這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家里就剩姊妹三個,屋子里幾乎沒一樣像樣的東西,當外面的雪光透過殘缺不全的窗口照著陰暗的室內,除了壓抑和荒涼平安想不出別的什么詞匯來形容。
回到縣里,大家在談下鄉工作的時候,顧建民想到一個主意,他建議縣里搞一個節目,將縣里普通人家的生活困境和他們過新年的愿望通過節目反映出來,從而讓更多的人關注他們,也表現了縣里領導重視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的愛民行動,從而幫助他們過一個充滿愛心的春節。
平安第一個想表示反對,他認為這就是一場表演。
果然有人附和了顧建民,認為這個提議很好,李軍當下就表示要將這個節目搞好,通過電視在臘月二十八晚上向全縣老百姓播出。
之所以放在臘月二十八晚上播出,原因是大年三十晚上大家都習慣了看中央臺的春節聯歡晚會,而二十九晚上看的都是省里的晚會,這就是一個傳統,因此縣里的節目,只能往前推。
平安的反對被咽進了肚子里。
經過籌備,縣里的這臺節目可以說是獲得了巨大的、空前的成功,當電視上那個患關節炎的母親說“我需要一臺洗衣機”的聲音剛落地,電視屏幕下面滾動出的字幕出現的觀眾的互動,竟然有幾十條之多,許多人愿意幫助這位婦女買一臺洗衣機。
而當撿破爛的老人出現在屏幕上,電視臺打出了這樣的字幕:“因觀眾所發信息過多,致使電視臺信息平臺出現擁堵故障。”
最終將晚會推向高潮的是那個因車禍而高位截癱的病人,他們一家三口在追光燈下淚流滿面。這個病人說,謝謝你們的關愛能讓我們度過一個溫暖的春節,我的心給你們跪下了!
節目并不是臘月二十八晚上拍攝的,盡管如此,當時攝制的時候,也讓臺下現場的觀眾熱淚橫飛,掌聲雷動。根據事先的安排,苗子峰上臺動情地對那個高位截癱的人說,你這一輩子的輪椅我都包下來了,平安當時在臺下看著苗子峰那低矮的個頭,真想上去猛踹他幾腳。
令縣里人都遺憾的是,那姐妹三個包括她們瘋瘋癲癲的母親沒有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攝制完節目的第二天,平安實在是心里堵得慌,帶了很多過年的物品再次去到這三姐妹的家里。
今天她們的母親在,平安讓人一邊往屋里卸東西,一邊和這位依然漂亮,但間歇的犯病的女人說話。
這時,一個聲音傳了出來“叔叔,你走吧,讓我們安靜地過年!”
這聲音因為激動有些走音,平安走到屋子門口,那個最大的女孩子正在搟面片要包餃子,平安看著她瞪得有些出奇大的眼睛,聲音干澀的說:“我,就是來看看你們,希望……”
“我們不需要。”這女孩大聲的說。
平安:“這是,是我自己的錢買的……”
“我們不要!”
女孩子扭頭看著墻壁,另外兩位小妹妹睜著眼睛,靜靜的看著平安和自己的姐姐似乎在吵架。
女孩說:“我們只想過一個有尊嚴的春節。”
平安心里一陣刺痛,辯解說:“真的,這是我自己的錢買的,希望你們過年過的好。這和尊嚴沒關系,不是施舍。我想你們應該需要。人總是要吃東西的。”
“我們需要的幫助不是這個時候。”
平安不禁的問:“那是什么時候呢?”
“我們三個交不起學費不能上學、我媽媽被侮辱沒人管、我爸爸被那個無賴一幫人打、最后才拎刀殺人那些時候,還有我們去縣里讓你幫我給爸爸減刑的時候。”
平安徹底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這個女孩說:“你很關心我們?那為什么只有到了過春節才能看到你的笑臉,你們這個時候想起我們了?你知道嗎?當你們在電視上拉著像我一樣過著苦日子的人的手笑的時候,我和妹妹卻在底下看著你們哭!”
“你們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把我們這樣人家的痛苦拿去展覽,放在電視上讓人看,我們會是什么心情?”
“你打算讓我們每年都在這個節目上再出現一次嗎?然后換來你一年的心安理得?接著你過了一年,到了年終又想起了我們,我們再去配合一下?”
平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他將自己的手機號留下,說有需要給自己打電話,低頭就往外走。
平安已經走了很遠,那個女孩追出來站在大門口喊:“拿人家的苦難作為你愛心的表演道具,你不覺得悲哀!”
“最大的悲哀是,你憑什么不經人家的允許就可以隨便推開人家的門去憐憫人家?你很高尚?難道就因為你高高在上,就因為人家窮嗎?”
這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說的話嗎?
平安的心情變得很壞很壞,他想詛咒自己的無能為力。
晚上到家,陳煜犯困已經休息了,平安借著打掃衛生來排遣煩躁。
家里其實也沒有什么好收拾的,陳煜沒事就拖拖抹抹的,但是要過年,還是需要整理一下,像一些大物件的用品,陳煜懷了孕,也不好去挪動。
整理了一會,平安看到了屋角那個望遠鏡的箱子,就去陽臺上收望遠鏡,他覺得自己是要結束這種無聊的偷窺舉動了,再說,今后也沒有了時間上的可能。
不過將望遠鏡拿在手里,平安下意識的,將眼睛湊上去又對外看了幾眼,回頭瞧瞧陳煜在屋里沒動靜,他將望遠鏡輕輕的挪到這邊,對著對面那個房間看了過去。
有人。
那邊的燈亮著。
平安的心里有些竊喜,再次回頭看看,屋里陳煜還是沒動靜,他對著鏡頭往對面看,只見那邊燈光亮著,可是不見人。
“快出來……快出來……”平安心里默念著,一會,有個人影從屋里走過,不過這人穿著睡衣,拄著拐,一只腳上面似乎纏著醫用繃帶,走路一瘸一瘸的。
因為角度問題,平安沒看清這個拄拐的人是不是那個身材很好練瑜伽的女人。
這人拄著拐去了廚房那里,又停了一會,他(或者她)似乎去開門了。
有訪客?
但是好大一會,主人和訪客都沒出現在鏡頭中,平安心想這人難道穿著睡衣拄著拐杖出門了?
又停了大約有五分鐘,鏡頭里終于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一個就是剛剛拄拐杖的,不過這會她手里已經沒有了拐杖,因為她的兩只手在攀著一個男人的脖子,兩人正在激烈的接吻。
這個穿睡衣的瘸腿女人果然是這家的女主人,可是和她親熱的男人卻看不見臉,因為他穿著一件戴著帽子的外套,他沒脫掉外套,所以頭上還戴著帽子。
平安推測,這男的并不是不想脫外套,而是因為這個女的在門口就和他在親熱,讓他沒時間去脫。
這兩人有多饑渴!
平安心里罵了一句,因為他看的很清楚,這男的用手在使勁的摟著這女的腰身,而那腰身是多么的讓男人心曠神怡。
這兩人似乎很久沒見面了,吻得如膠如漆,平安眼睜睜的看著男的和女人纏綿。
這時女人渾身抖了一下,兩人似乎差點就摔倒。
——我操!
——我操!
——我操!
就在這一瞬間,平安看到了這男人的側面,心里頓時又是一萬句我操!
這男的竟然是王經倫!
就是王經倫化成灰,平安也會認出他來的!
我日你老母喲!
怎么會是王經倫?
王經倫和這個女人一邊接吻,一邊往沙發上去,而這個沙發正好是背對著平安這邊的,等他們坐下,男的正好就給了平安一個后腦勺。
因為王經倫和這女的是面對面的抱著的,所以當王經倫背對著平安的時候,平安只能看到他的帽子,而正好能看到這女人的臉。
我日!
——蔡少霞!
怎么會是蔡少霞?
這女的竟然是蔡少霞!
平安一邊看,一邊心里盤算,可是這時候蔡少霞起身了,扶著沙發起來,將陽臺的窗簾給拉上了!
日你媽!
平安心里罵了一句,心說這一對狗男女,竟然保密工作做的這么好。
要不是剛剛那么一恍惚的功夫,如果蔡少霞不是因為腳站不穩,平安根本就沒法看到帽子后面王經倫的臉!
是了,蔡少霞就是因為不知道什么原因崴了腳,王經倫才會來看她的,但不是說王經倫沒來過,可能以前都來,但自己沒有發現過。
天網恢恢啊!
這個女人真的竟然是蔡少霞。
不讓自己看到臉不說,一看到竟然就是兩個。
是的,怪不得蔡少霞辭職不在縣里干了,說什么去南方做生意去了,對,也許真的是做生意去了,間歇的回來住,但是她的確就是王經倫的情人,這個跑不了。
媽的!要不是自己色迷心竅,要不是今晚機緣巧合,怎么能發現蔡少霞和王經倫好?
可惜剛剛沒有拿個攝像機過來,否則……
平安正在想,身后有聲音問:“你在干什么?”
平安被嚇了一大跳,身上頓時一身冷汗,回頭一看陳煜,正瞪著眼睛看著自己。
平安正要編一個理由為自己開脫,陳煜一臉的委屈,轉身就走。
平安心說壞了,這他媽的,沒吃上羊肉自己倒是惹了一身臊,這下怎么給老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