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下弦月斜掛在東邊的天空,閃爍的繁星綴滿了夜空,夜風習習,桂花的香味伴著秋蟲的鳴叫聲傳來。
薛冰馨一襲白色的衣裙,靜靜地站在桂花樹的陰影中,微弱的月色映照下,本來便白皙的肌膚顯得更白了,那張俏臉像鍍了一層釉,氣質尤顯清冷。
透過前邊的垂拱門,隱約可看到昏黃的燈光,那是徐晉的書房所在,他顯然還沒睡下。
薛冰馨捏著趙全交給她的瓷瓶,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舉步穿過垂拱門。
“誰?”兩名錦衣衛手按刀柄低喝,待看清來人是薛冰馨時,立即客氣地退開:“原來是薛姑娘!”
薛冰馨武藝了得,而且昨天還救了徐大人,三兩下就把刺客打倒了,所以一眾錦衣都對她十分服氣。
薛冰馨微點了點頭,舉步向書房行去,兩名錦衣衛曖昧地對視一眼,話說薛姑娘換回女裝真是貌若天仙,這么晚還來找大人,嘿嘿……
另外兩名守在書房門外的錦衣衛跟薛冰馨打過招呼后,自覺地退遠開去,免得聽到些不該聽的動靜。
薛冰馨敲了敲門,一把從容平和的聲音便傳了出來:“進來吧!”
薛冰馨推門走了書房,隨手把門關上,淡藍色的美眸往書案方向望去。
燭臺上燃著三根蠟燭,將四周照得亮如白晝,徐晉穿著一身家居常服坐在案后認真審閱著案卷。燈下看美人和燈下看美男的效果估計是一樣吧,徐探花在燭光下看著更加唇紅齒白,豐神如玉,這副皮囊也是沒得說了。
徐晉只是抬頭看了薛冰馨一眼,便低頭繼續審閱案卷,糧倉虧空案涉及兗州府的十八個州縣,數百名官吏,光是案卷都裝了一大籮筐,再加上每個犯官都要過堂審問,這陣子徐晉有得忙的了,所以深夜還在審閱案卷。
今天徐晉除了過堂審問犯官,還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著令各地開倉放糧,平抑市面的物價,這段時間糧價飛漲,已經嚴重影響到百姓的日常生活。
當然,這個“開倉放糧”并不是賑災時的免費派發,而是將糧倉的官糧投放到市面,以低于市價的方式賣給百姓,以此來平抑物價,所得的錢銀需入庫記賬,待以后糧食收獲時,再用來購買新糧補充糧倉。
賑災和平抑物價正是地方常平倉的兩大功能,而中央糧倉和水次倉的糧食則是用來提供給軍隊,又或者給各地藩王發放俸祿的。
薛冰馨輕盈地行到書案旁,目光落在伏案審閱的徐晉后腦勺上,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以她的身手,此時顯然可以悄無聲息地給徐晉的玉枕穴上扎一下,然而她的手仿佛被無形的繩子縛住了一般,幾次抬起又重新放下。
徐晉似有所覺地抬頭笑問:“薛護衛有事?”
薛冰馨避開徐晉的目光,轉身走到茶幾旁給徐晉斟了杯水,又行了回來擱在書案上,問道:“都過子時了,你還不睡?”
徐晉這時才發覺薛冰馨換了一套裙子,笑了笑道:“看完這些案卷就該睡了,裙子很好看,當然,人更好看!”
如果是陌生男子說這種“輕佻”的話,薛冰馨估計會著惱,但相處一個月,薛冰馨對徐晉這種“隨意”已經習以為常了,也知道對方并無調戲的意思,淡淡地道:“我明天就要離開了!”
徐晉擱下毛筆道:“倒是差點忘記了這個,現在已經過了子時,你已經不是本官的護衛了,嗯,這個送給你吧!”
徐晉說完從抽屜中取出一卷宣紙遞給薛冰馨,后者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頓時呆住了,掩著小嘴一臉難以置信:“這……這是我嗎?”
宣紙上畫的正是薛冰馨的素描畫像,背景正是范縣外的粥棚,薛冰馨一身白衣蹲在一名難民小女孩前,笑容純靜而溫暖,讓人印象深刻。
徐晉微笑著打趣道:“薛姑娘笑起來其實很好看的,何必老是冷著臉,又不是全世界都欠你錢,多點笑容豈不好。”
薛冰馨微赧,瞥了徐晉一眼,脫口道:“你還欠本姑娘一條命呢!”
徐晉點頭道:“說來倒也是,算上捕虎那次,確是本官倒欠了薛姑娘一條命。”
薛冰馨微哼了一聲道:“知道就好!”
徐晉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本來想送姑娘一些黃白之物聊表謝意的,但想來薛姑娘瞧不上眼,所以便給姑娘畫了這幅素描畫象,對了,明天要不要本官派人送你回范縣?”
薛冰馨看著畫 中躍然紙上的自己,臉上不由有些發熱,這家伙竟然還會作畫,而且還將自己畫得那么好看,話說我真有這么好看嗎?
“不需要,給我一匹馬就行,早點睡吧!”薛冰馨卷起宣紙轉身行出書房,并將房門輕輕地關上。
薛冰馨走過了垂拱門,在桂花樹傍停下,回頭看了一眼書房透出的燭光,心里暗嘆了一口氣:“希望你以后繼續做個好官吧。”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徐晉由于昨晚睡得遲,所以今天起床時已經日上三竿了,跟二牛一問,薛冰馨果然一大早便騎馬離開了,心下不由有點悵然。
徐晉洗漱后吃完早餐,便跟往常一般去看望了兗州知府宋馳,經過李言聞父子的悉心醫治,這家伙的意識已經清醒了,不過卻一直裝聾扮啞,對所有人不理不睬的,今天依舊如此。
從房間出來后,金百戶不禁罵罵咧咧地道:“瑪的,等這廝傷好了看老子怎么炮制他,老子就不信撬不開他的嘴。”
戚景通抬扛道:“那可不一定哦,姓宋的連死都不怕了,你那些手段怕是不管用的。”
話說戚景通的腿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他是重要的目擊證人,到時“謀害欽差案”查明后還得跟著徐晉回京接受三法司問詢,再加上此人武藝不俗,所以徐晉便把他留在身邊充當私人護衛。
金百戶撓了撓頭道:“說的也是,你說姓宋這家伙到底圖啥,無論是盜賣二十萬石官糧,還是謀害欽差,都足夠他抄家滅族,斷子絕孫了。”
徐晉腦中靈光一閃,問道:“金百戶,宋家滿門可都捉拿了!”
金百戶點頭道:“全部拿下了,連下人都全部在押,有籍可查!”
徐晉心中一動,忽然想到現代那些貪官,幾乎沒有哪個不在外面包小三養情婦的,于是吩咐道:“再重新復核一遍,著重查一查宋馳在外面有沒養小妾!”
金百戶愕了一下,繼而一拍額頭道:“屬下馬上帶人去查。”
雖然按照大明的禮法,男子四十無子才能納妾,但真正遵守的又有幾個,別說那些達官貴人了,就連手頭有幾個錢的地主鄉紳,哪個不是堂而皇之地往家里納妾,只有那些家有悍婦的才會偷偷在外面養小妾,譬如《紅樓夢》中的賈鏈。
金百戶帶著幾名手下匆匆離開,徐晉領著戚景通等親衛前往府衙大堂,準備繼續提審盜販官糧案的犯官,數百名犯官,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審完的。
徐晉剛才在大堂中坐落,一名府衙的小吏便急急忙忙地跑進來稟報道:“欽差大人,青州府顏神鎮礦工起兵造反了,襲擊了當地的巡檢司和稅務司,聚攏起數以萬計的流民,現在正在攻打萊蕪縣,這里有礦賊匪首王堂的傳檄一份。”
徐晉劍眉跳了一下,萊蕪縣雖然屬于濟南府管轄,但距離這里不過三百里許,快馬一天就能趕到。
徐晉接過那張檄文一看,發現文辭粗陋直白,跟潑婦罵街沒什么區別,可見寫這篇檄文的人水平有限,其內容大體上是指責朝廷縱容權貴官紳侵占民田,欺壓盤剝百姓,廣大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號召所有被壓迫的貧苦大眾揭竿而起,反抗明朝暴政。
整篇檄文的水平實在乏善可陳,不過“打土豪,分田糧”的口號對那些貧苦的失地流民來說,顯然極有吸引力。
悅來客棧的丙字號房間,趙全見到背著包袱出現的薛冰馨,立即欣喜地迎了上來低聲問:“薛師妹回來了,可曾得手?”
薛冰馨搖了搖頭道:“徐晉身邊多了一名姓戚的高手護衛,我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趙全的面色瞬時沉了下來,瘦猴丘富則是嘿嘿地冷笑道:“薛師妹,是沒有機會,還是下不了手。”
薛冰馨蹙了蹙柳眉,只當作沒聽到,趙全見狀不由窩火,正準備發作,房間門卻被敲響了。
趙全強壓著火氣,低聲道:“進來!”
房間門應聲打開,荊震匆匆地走進來,面色凝重地道:“趙師兄,王堂前天動手了,占領了顏神鎮,現在估計正在攻打萊蕪縣!”
彌勒教苦心經營多年,幾乎在各個州縣都布有暗樁,自有一套傳遞消息的方法。
趙全聞言面色一變,破口罵道:“王八蛋,找死!”
半刻鐘后,趙全等人匆匆離開客棧,牽馬出城,立即策馬往曲阜方急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