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后雙手緊抓住椅子的兩邊扶手,氣得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都到了這個份上,皇上竟然還要護著徐晉,連半點面子也不給,半步臺階也不留,豈有此理,這樣的太后不當也罷!
楊廷和面沉如水,雙手撩起官袍下擺跪倒,然后將烏紗取下擱在旁邊,沉聲道:“臣老矣,今日乞骸骨返鄉,請皇上恩準。”
毛澄見狀也跟著跪道:“皇上,臣年老體弱,今日與楊閣老同乞骸骨,返鄉頤養天年,請皇上恩準。”
所謂的乞骸骨即是告老辭職,這是明朝大臣以退為進,逼宮皇上的慣用手段,特別是自弘治朝以來,文官動不動就以乞骸骨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和訴求,譬如正德朝時期,謝遷、劉健、李東陽這三位托孤大臣均用過乞骸骨來威脅正德皇上帝,可惜他們遇到一個隨心所欲的皇帝,正德根本不吃這套。
朱厚熜眼底閃過一絲怒火,試想一下,一家公司的骨干以辭職來威脅老板,老板能不惱火嗎?然而,朱厚熜還存了一絲理智,如今他登基才一年,方方面面都還離不開楊廷和,沒了他還真鎮不住場子,所以只得放緩神色道:“朕不準,楊先生快起來吧!”
楊廷和只是為了表明態度,并不是真的要致仕,聞言便將烏紗拾起戴上,站了起來。然而,朱厚熜并沒有說不準毛澄乞骸骨,后者只得繼續忐忑地跪著,暗暗后悔自己沖動了。
毛澄今年雖然年過六十了,但是在仕途上的心思卻半點也不減,當初次輔梁儲告老還鄉,他本以為終于輪到自己入閣一展抱負了,結果費宏半路殺了出來,斷送掉他的閣老夢。
所以說,毛澄之所以不遺余力地打壓徐晉,除了理念不合外,還因為徐晉是費宏的門生,愛屋及烏,厭屋自然也及烏。
“皇上,哀家在宮中住膩了,打算明天搬出宮去住一段時間。”張太后冷著臉道。
朱厚熜心中驚怒,但毫無疑問,太后這一著點中了他的死穴,若剛登基一年便逼得先帝太后搬出皇宮,那他忘恩負義,欺上不孝的名聲就坐實了。
徐晉連忙道:“皇上,臣失職失責,懇請皇上恩準辭去翰林侍讀一職。”
朱厚熜盯著徐晉看,后者神色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小皇帝心中生出一股憋屈和內疚,暗咬了咬牙道:“朕……準了!”
楊廷和聞言心中一松,張太后繃著的臉也略略放緩下來,張家兄弟則竊喜,今天雖然沒能把徐晉打個半死,但削掉他翰林侍讀一職,總算也出了一口惡氣。
“謝皇上恩典!”徐晉朗聲道。
朱厚熜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徐卿不兼翰林侍讀一職也好,專心替朕把燧發槍研造出來,朕今年之內要看到燧發槍裝備五百營。”
“臣遵旨!”徐晉站起來道。
楊廷和輕皺了皺眉,若徐晉督造完燧發槍,無疑又是大功一件,不過,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恢復翰林侍讀一職。
朱厚熜繼續晾著跪在地上的毛澄,轉身對張太后行禮道:“太后若是在宮中膩了,兒臣便擇個好日子陪太后出宮上香踏青,搬出宮住就算了,還有幾個月兒臣就要大婚了,屆時宮中還需太后主持。”
張太后拿了面子,自然也見好就收了,點頭嗯了一聲,不再提搬出宮去住的事。
朱厚熜這才轉回身來,對著跪在地上的毛澄淡道:“毛尚書起來吧,朕也不準你乞骸骨。”
毛澄暗松了口氣,取過烏紗重新戴上,然而在地上跪久了,顯然雙腳發麻,站起來時差點又摔倒,幸好旁邊的楊廷和及時扶了他一把,這才沒有出丑。
朱厚熜淡道:“楊先生,朕向來賞罰分明,徐晉失職辭去翰林侍讀,戶部尚書楊潭日前失職也被罰俸一月。但是,朕近日得知,楊潭竟把不能種植的貧瘠山地劃給五百營作為屯田,刻意刁難,身為戶部尚書卻處事不公,任意妄為,而且在職期間毫無建樹,國庫入不 楊廷和面色微變了變,戶部尚書楊潭是他的左臂右膀,而戶部左侍郎孫交(此人前文有介紹過)卻是皇上的人,自己剛逼著徐晉辭去翰林侍讀,皇上馬上就借口貶謫楊潭,這報復也太明顯了吧!
楊廷和很想保楊潭,但是皇上有理有據,他也反駁不得,楊潭在五百營屯田的事上確實做得過了,至于國庫入不敷出這條卻是有點冤,就大明目前的狀況,換誰來管國庫都好不到哪里,當然,皇上非要說楊潭才能不足也無可辯駁,畢竟,開源節流、充實國庫乃戶部尚書的職責所在。
所以,楊廷和只好道:“臣遵旨,不過孫侍郎年紀太大了,精力難免不足,而偏偏戶部事務最是繁瑣,所以臣覺得還是通過廷推選賢的好。”
戶部左侍郎孫交今年將近七十,年紀確實很大了,楊廷和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朱厚熜點頭道:“楊先生所言極是,不過在廷推結果出來這前,由孫交暫代戶部尚書一職。”
楊廷和只好道:“是,臣這便回去擬旨行文吏部,太后,皇上,臣先行告退!”
毛澄也連忙行禮告退,經過徐晉身邊時冷哼一聲,一拂衣袖而去,倒是楊廷和神色平靜,始終沒看徐晉一眼,然而徐晉卻是明白,自今日起,自己和這位內閣首輔徹底的水火不容了。
當然,徐晉此時卻沒有半點心理壓力,自從上次“開海禁”的朝會后,他已經認清了楊廷和一系老臣的本質,均是因循守舊的頑固派,自己若要大力推進改革,必須先把這些絆腳石都清除掉。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不是一路人,徐晉何必在意他們的態度和看法,做好自己便是,是非功過自有后人評說。
“太后,皇上,臣請告退!”徐晉亦見機施禮告辭。
張太后今天本來想狠狠教訓徐晉一頓的,但如今有皇上護著,顯然不可能了,繃著臉冷哼一聲道:“去吧,好自為之!”
徐晉恭謹地后退數步,這才轉身行出大殿,結果剛走出壽康宮,朱厚熜便從后面追了上來。原來這小子和張太后很沒營養地聊了幾句,后者便說自己累了想休息,畢竟鬧成這樣,氣氛也尷尬。朱厚熜自然求之不得,順勢便也告辭離開壽康宮,快步攆上了徐晉。
“徐晉,這次讓你受委屈了!”小皇帝一臉的歉然,還在為剛才沒能扛住壓力而內疚。
徐晉打趣道:“皇上不必自責,以后臣若立了功,皇上再賞一個大官補嘗便是,臣還年輕,閣老的不要,隨便賞個六部侍郎,或者尚書也行。”
朱厚熜聞言哈哈笑道:“好不要臉,古往今來,直接向皇上要官的大臣,恐怕就只有你徐子謙了吧。不過嘛,你立的功勞若抵得上,侍郎尚書自然是沒問題的,三公三孤朕也不會吝嗇!”
徐晉立即施禮道:“那臣先行謝恩了,皇上可別食言自肥。”
朱厚熜不由笑罵道:“好你個滑頭,算計到朕頭上了,剛才真應該讓羽林衛打你三十板子。”
君臣二人說說笑笑地前行,卻見一名老太監一溜小跑地迎了上來,正是興國太后身邊的老太監安大海。
安大海行到跟前施禮,笑吟吟地道:“皇上,太后(蔣太后)讓徐晉去一趟慈寧宮!”
朱厚熜撓了撓后腦,憐憫地望向徐晉,輕咳一聲道:“徐卿,去吧,朕還有一些奏本沒批,晚些再去給母后請安,頂住,朕相信你行的。”說完便背著雙手溜掉了。
徐晉不禁暗爆了一句你大爺的,沒義氣啊!
安大海笑吟吟地道:“徐大人,請吧,太后還等著呢。”
徐晉只得硬著頭皮跟著安太監往慈寧宮而去,不過還好,蔣太后最多只是責罵幾句,倒是不用擔心被板子的得菊花殘滿腚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