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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深藏不露,俞龍戚虎

  徐晉離開金花婆婆的醫館時已經艷陽高照,接近午飯時間,于是便乘著馬車回到臨時欽差衙門,剛進大門便聞報有舊友來拜訪,結果進屋一看,原來是唐伯虎和文征明二人。

  話說徐晉來到揚州總共見過唐伯虎兩次,一次是在花魁大賽上,第二次是在宅子門口,只是當時正好急著調兵趕去東臺縣,所以也沒空招呼兩人。

  唐伯虎和文征明已經在客廳中等了大半個時辰了,茶水都續了三次,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便見一名書生打扮的俊秀青年,從容自若邁了進來,正是奉旨欽差徐晉無疑。

  文征明連忙站起行禮道:“長州文璧見過欽差大人。”

  唐伯虎神色復雜地拱手道:“吳縣唐寅見過欽差大人。”

  徐晉拱手還禮,微笑道:“一別經年,子畏兄怎么反而生份了,兩位請坐,本官剛從外面回來,倒是讓兩位久等了。”

  文征不由明暗暗點,傳聞這位少年得志的徐大人殺伐果斷,砍起頭來眼都不眨,但如今觀其待人接物卻是相當平易近人嘛。

  唐伯虎本是放浪不羈之人,見到徐晉并沒拿捏欽差的架子,于是也放開了,笑道:“無妨,子謙兄身為欽差,自然公務繁忙。”

  三人分主次落坐,下人重新斟了茶水。徐晉抿了口茶打趣道:“子畏兄今日登門,可是把十幅仕女圖帶來了?”

  唐伯虎尷尬地捋了捋頜下稀疏的胡子,支吾道:“在下這次來揚州主要是參加花魁大賽的,不曾想在此遇到子謙兄,所以那十幅仕女圖并未攜帶在身,改日子謙兄倘若經過吳縣,定把十幅仕女圖雙手奉上。”

  徐晉兩世為人,察言觀色的本事可不是蓋的,一聽就知道這老票客十有八九還沒畫,只是找借口搪塞自己罷了,不過也沒拆穿他,笑道:“本官早就聽聞吳縣人杰地靈,嗯,等這邊的事情忙完,本官會繼續南下浙江杭州府,途經蘇州時定登門拜訪。”

  唐伯虎聽徐晉竟然當真,不由傻了眼,訕訕的無言以對。

  話說唐伯虎當年以“祼奔之計”逃離南昌后,回到蘇州吳縣,這幾年也畫了不少畫作,不過都被那些酒“肉”朋友討走了,再加上這貨不留隔夜糧的浪蕩性格,根本不會經營自己,遇上對眼的,一碗酒喝就能把他的畫作換去,遇上不對眼的,人家給的價錢再高,他寧愿拿來擦屁股也不賣,所以手頭上根本沒幾幅存貨,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

  文征明作為老友,自然知道唐伯虎手頭上根本沒仕女圖,于是解圍道:“屆時徐大從若大駕光臨,文某定當掃榻以待。”

  徐晉笑了笑,倒沒有繼續在這件事上拿唐伯虎開刷,岔開話題道:“不知子畏兄和征明兄這次登門所為何事?”

  唐伯虎和文征明對視一眼,后者試探般問:“不知徐大人可曾審問出大明寺主持慧靜禪師的來歷?”

  徐晉心中一動,目光不由銳利了幾分,反問道:“莫非征明兄識得此人?”

  文征明沉吟了一下才道:“昨日在下與子畏兄于街上撞見那妖僧被押回城中,均覺得此妖僧與某個人長相極為相似。”

  “哦,何人?”徐晉不動聲色地道。

  唐伯虎不耐道:“征明兄也甭拐彎抹角了,約莫十二年前,也就是正德七年,官府在浙江寧波府處死了一名海上巨盜徐惟學,此人自稱鯊王。在下和征明兄均覺得慧靜禪師跟那名巨盜徐惟學非常相似。不過,徐惟學早在當年就被凌遲處死了,所以我們并不敢確定慧靜就是巨盜巨徐惟學。”

  徐晉不由動容,站起來肅然地:“感謝兩位告知,這條消息對本官極有用處,不過事關重大,萬望兩位暫時不要再外傳。”

  文征明和唐寅聞言對視一眼,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顯然是擔心卷入其中的漩渦。

  徐晉那瞧不出兩人的心思,寬慰道:“本官會馬上著手調查此事,若是屬實,絕不姑息養奸,至于兩位,本官今日就當沒見過,改日再請兩位相聚歡飲。”

  徐晉這句話的潛臺詞就是:第一,本官會秉公執法,無論此案背后是誰,勢力有多大都絕不姑息,所以你們不用擔心官官相護;第二,本官會替你們倆保密,不會把你們牽扯地來,而且本官領了你們的人情,回頭會有你們的好處。

  唐伯虎和文征明聞言放下心來,又聊了片刻便十分識趣地起身告辭了。

  唐伯虎和文征明兩人一走,徐晉立即便把錦衣衛百戶韓大捷叫來吩咐了幾句,后者馬上便興沖沖地離開了。

  徐晉吃完午飯后休憩了半個時辰,韓大捷便回來了,錦衣衛的情報系統遍布全國,在打探消息方面還是十分高效的。

  韓大捷這貨不知是真的沒吃午飯,還是有意在徐晉面前裝賣力,諂著臉討要了一盤初夏做的糕點,一邊吃一邊稟報道:“大人,十二年前浙江寧波府確實宰了一名海上巨盜,此人叫徐惟學,徽州人氏。這家伙蠻厲害的,盤據在雙嶼島一帶,自號鯊王,手底下有三千海盜,數百艏大小海船,實力比官府水師還強。

  此人亦盜亦商,交游廣闊,與東洋人和西洋人均有生意往來,而且黑白兩道通吃,與地方的官紳勾結,魚肉百姓,橫行霸道,端的就是個土皇帝,連當街殺人也沒人敢管。

  不過,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后,后來驚動了朝廷,武宗親自下旨捕殺此人,當時的浙江巡撫正是如今的吏部尚書喬宇。

  喬大人奉旨后令人把徐惟學誘出來抓捕,然后出兵突然襲擊雙嶼島,把徐惟學手下的骨干爪牙盡皆斬殺。噢對了,跑了一個,就是東沙島海盜頭子陳思盼。”

  徐晉不由心中一動,喬宇現任吏部尚書,正是楊廷和把王瓊板倒后推上位的,所以喬宇是不折不扣的楊黨,這下子有趣了,追問道:“那后來呢?”

  韓大捷嘿笑道:“后來巨盜徐惟學被判了凌遲處死,就在寧波府執行,大人知道當時的寧波府知府是誰嗎?”

  “誰?”

  “就是現在的兩淮鹽運使施浩然!”

  徐晉目光一閃,脫口道:“是他!”

  韓大捷繼續道:“巨盜徐惟學被凌遲處死后不久,浙江巡撫喬宇便調任南京兵部尚書了,九年滿考后,寧波知府施浩然也調到了揚州任轉使鹽使司轉運使,由從四品直接直升至從三品。”

  “哦?為何能官升兩品?”

  “據說是治政有方,吏部考核年年優等,對了,施大人與成國公府有姻親關系,要不然兩淮鹽運使這肥缺……嘿嘿!”

  徐晉不禁恍然,看來這施浩然關系還挺硬的,難怪能坐上這個肥得流油的兩淮鹽運使的職位。

  徐晉食指輕敲著茶幾,沉吟了片刻才道:“多派些弟兄日夜監視施浩然,有異常馬上向本官回稟。”

  “屬下遵命!”韓大捷答應了一聲,抓起盤中剩下的兩塊桂花糕便跑了出去。

  徐晉仔細回想了一遍昨天被慧靜老和尚劫持的經過,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冷笑,看來自己還是小瞧施浩然了,這位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至少演戲的功夫沒得說。

  施浩然當年正是寧波知府,如果慧靜老和尚確是巨盜徐惟學,他作為審案和監刑的主官之一,沒理由認不出來,而昨天施浩然就正好在大明寺與慧靜老和尚一起,兩人的關系顯然十分熟絡。

  再加上慧靜老和尚與東少島海盜陳思盼的關系,以及他“鯊爺”的外號,這些零碎的事情連在一起,徐晉已經有七八分肯定,慧靜老和尚就是當年的巨盜徐惟學了。

  至于這位海上巨盜——鯊王,當年是如何逃過一死的,徐晉猜測恐怕正是與施浩然有關,甚至跟吏部尚書喬宇也有關,嘿,要是與喬宇有關,那就精彩了,一經查實,楊廷和都保他不住啊。

  倒不是徐晉心理陰暗,實在是他現在和楊黨勢成水火,這些守舊派不清除,很多改革都難以實行,譬如開海禁。

  當然,如果此事確實和喬宇無關,徐晉也不會陰險到借此事搞小動作,做人的底線還是要有的,陷害功臣的事徐晉現在不會做,以后也不會做。

  戚景通本來正率兵留在通州和如皋縣一帶搜索倭賊余黨的,在收到倭賊竟出現在揚州大明寺的消息后,他馬上就率兵日夜兼程趕回,今日傍晚終于回到揚州城,風塵仆仆地向徐晉復命。

  “都怪標下當日太過粗心大意,倘若大人有個閃人,標下百死莫贖啊。”戚景通一臉的自責和懊惱,當日在搜查河邊的草蕩時,他遇到了大明寺的幾個和尚,只是最后被他們騙過了。

  徐晉并沒有苛責這名愛將,反過來安慰道:“老戚,這不怪你,誰又料到這些平時吃齋念佛的正經和尚竟是盜賊,對了,皇上已經下旨準許五百營擴營至一千人,兵仗局也著手制造第二批燧發槍了,接下來你和王林兒負責招募人手訓練,方式就跟以前一樣,在各衛所軍中挑選。”

  戚景通喜道:“屬下領命!”

  “噢對了,皇上給眾弟兄的賞賜由你負責發下去,至于軍功,等回京后會論功行賞。”

  戚景通再次應諾,搓著手道:“大人,屬下剛才把弟兄們帶回揚州衛營地駐扎時遇到了俞大猷,那小子還關在營地的牢房中。屬下聽說這小子當日在營救大人時立了頭功,大人為何還要把他關起來?”

  徐晉微笑道:“功是功,過是過,俞大猷他們雖然立了功,但還是戴罪之身,暫時還不能放了,本官為他們請功抵過的折子已經遞了上去,待兵部批復再放他們出來,當然,他們每天的操練不能少,只要不離開營地就行。”

  戚景通聞言一喜,他就知道大人辦事向來不會拘泥不化,脫口道:“大人,這小子我要了!”

  徐晉卻是搖頭道:“誰你都可以挑,唯獨這小子不行,嗯,他手下的骨干你也不要動!”

  戚景通不解地道:“大人,這小子有勇有謀,有情有義敢擔當,是個上好的苗子,咱們五百營正好需要這樣的人才。屬下剛才也問過了,他自己亦樂意加入五百營……!”

  徐晉擺斷地戚景通,斬釘截鐵地道:“這事沒得商量,你要人,各地衛所任選,就是俞大猷不行。”

  戚景通一臉的無奈,他實在十分欣賞俞大猷這個人才,可惜大人似乎對這小子有偏見,也罷,現在大人態度堅決,等以后有機會再慢慢說服他。

  其實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徐晉太過重視俞大猷,這才不允許戚景通把他選進五百營中,一來是擔心改變際遇會扼殺俞大猷這位歷史名將,二來是因為淺水難養大龍啊,無論是戚景通、王林兒,還是謝二劍都只是將才,而俞大猷卻是個帥才,所以還是放養好些,免得以后產生“將不壓帥”的局面。

  當然,這些理由徐晉是不可能向戚景通說明的,這畢竟會挫傷下屬的自尊心。

  徐晉親自給戚景通斟了杯茶,微笑著岔開話題道:“對了,不知不覺離京兩個月了,小蝶也該生產了吧。”

  戚景通頓時精神一振,“上月十五就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徐晉哈哈笑道:“那要恭喜老戚了,回頭令郎滿周歲,本官定準備一份厚禮。”

  話說戚景通年已三十有五,原配妻子卻沒為他誕下一兒半女,他老子總催著他納妾,所以去年厚著臉皮向徐晉提出想娶寄居在徐府的蕭玉蝶為妾,在問過簫玉蝶的意思后,兩家便擇日辦了喜事。

  說來倒是神奇,僅僅一個月時間,蕭玉蝶竟然懷上了,算算時間,到今年三月中旬正好足月。

  戚景通今年三十六了,也算是中年得子,喜滋滋地道:“謝謝大人,等這小兒成年后,標下打算厚顏向大人求個表字。”

  徐晉哈哈笑道:“沒問題,對了,令郎取了什么名字?本官好斟酌一下表字。”

  “小名虎娃,大名繼光!”

  徐晉噗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吃吃地道:“繼光,戚繼光,你兒子是戚繼光?”

  戚景通愕了愕,惴惴地道:“大人覺得這名字不妥?”

  妥,太特么的妥了,這下,俞龍戚虎齊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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