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回來之前,他還一直覺得,葉清秋在車上說的那些話,無憑無據,不可理喻。
他都說了些什么?
他說她不要太貪心,不要太矯情。
他說她無緣無故給他判了死刑無理取鬧。
他在她說哪怕他花心思騙她一次她都能原諒他,他說她活在虛偽里沒意義。
他還說了什么?
說他要考慮一下是不是真的喜歡涼絮兒,說他或許真的可以跟涼絮兒試一試……
腦海里又浮現出她當初站在車門外,那種驚慌又無助的眼神。
喉間突然涌上一股酸澀,他任由葉澤緊緊勒著他的衣領,垂在兩側的手緊緊攥起,骨節寸寸森白。
她給了他太多機會,甚至等著他騙她。
葉澤看到厲庭深帶著驚又帶著痛的表情,縱然心中又再大的憤怒,他總得從他們兩個人的世界里退出去。
他松開他,退開兩步,整理了一下衣服,轉身離開了臥室。
臥室里一下子恢復了安靜。
厲庭深垂眸看了她將良久,然后緩緩走近她。
“為什么不說?”
葉清秋側著頭看著旁邊衣柜因為沒關緊而留下的一絲縫隙。
“大概覺得矯情,說出來更顯得矯情吧。更何況,傷了就是傷了,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什么,何必自取其辱。”
她將他之前說過的話,還給了他。
“抱歉。”
葉清秋眸子閃了閃,緩緩轉頭,仰頭對上他低垂在她身上的視線。
“其實我最不想聽的就是這句話,因為我實在不想跟你說沒關系。不痛不癢的,應證了的確是你在犯錯,也挽回不了已經發生的。”
厲庭深沉默地看著她,仿佛在等著她將心中積壓的所有怨氣都散發出來。
葉清秋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卻是看著他輕笑了一聲,“我是不是又再得理不饒人了?我怎么說怎么有理,你說什么都是錯上加錯?”
她說著,漫不經心地側頭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數字鐘表,垂眸斂下眸子里泛濫的情緒,淡淡開口。
“我要去樓下陪爺爺和爸跨年。”
厲庭深上前,“我抱你下去。”
葉清秋轉頭不去看他,坐在那里等著他抱她的姿勢也顯得格外排斥和僵硬。
厲庭深彎身,長臂橫過她的腿彎,低沉暗淡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沒去醫院。”
葉清秋手臂圈住他的脖頸,防止自己被摔下來。
她沒說話,沒任何反應。
厲庭深將她抱起來,走向門口,兀自道:
“因為嚴重違反交規。”
葉清秋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她自然見識過。
“高架橋上掉頭,逆行,穿越中央分隔帶……扣了12分,被帶到隊里交了200元罰款。”
葉清秋的眉心跳了跳,掀眸看他。
“你到底想說什么?”
“沒什么,只是覺得我把你一個人扔在那里,扣完分扣了駕駛本交罰款也是我活該。”
葉清秋扯了扯唇,“別甩鍋給我,讓你扣分扣駕駛本交罰款的人不是我。”
厲庭深垂眸看了她一眼,在樓梯口的墻邊停下,彎身將葉清秋貼著墻根放了下來。
葉清秋蹙了蹙眉,抬著受傷的腳看他。
“你是覺得現在葉澤走了,除了被你抱下去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是嗎?”
厲庭深卻扣著她的腰,欺身貼近她,挺直的脊背微微彎曲,貼上她的額頭。
聲音冷幽幽地居然像是帶了點委屈,他重申:
“我沒有去醫院。”
葉清秋的眼皮輕輕顫了顫。
再一次覺得這個男人心機簡直太深了。
這種不要臉的招數他都能做得出來。
居然撒嬌裝委屈,虧他能干得出來。
“沒去醫院所以很遺憾?我從頭到尾也沒攔著你,不必在我這里覺得委屈,你也討不到什么。”
厲庭深扣著她腰的手緊了幾分,聲音低啞暗沉,“你非要這么跟我裝傻么?”
葉清秋眉心蹙的更緊,“跟我在這里耗時間就不怕涼絮兒在醫院看不到你真得暴斃?”
厲庭深黑眸中的情緒逐漸變得晦暗。
“你沒必要說出這么難聽的話。”他氣息壓下幾分,“因為她讓自己變成另外一個樣子,這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葉清秋輕輕笑了,“大概事實就是這么難聽,活在虛偽里有什么意義?”
厲庭深湛黑的長眸忍不住又沉下幾分,有一閃而過的鋒利劃過,緊接著被壓抑取代。
“我不該在車上跟你說那些話,我沒去醫院,沒有想過喜歡她,也沒有真的打算要跟她試一試,你別總是拿那些話來堵我,嗯?那些話都是錯的,是我不對……”
他如今的態度,讓葉清秋有一種錯覺。
再跟他計較下去,實在沒意思。
搞得她更像一個心比針小,得理不饒人的妒婦。
可他說他不對,那么,那些話造成的傷害,就真的可以抹的一干二凈嗎?
她閉了閉眼,將心頭的悲涼壓了下去。
微抿的唇被微涼的唇覆住,廝磨又直入,“快要倒計時了,就算不原諒我,這件事能不能就留在這里?我們一起去跨年,嗯?”
把這件事留在今年,明年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嗎?
葉清秋被他抱著下了樓,老爺子和葉劍云的臉色看起來都有些疲憊。
這個年紀還要等著跨年的大概也沒幾個,也是難為他們兩個居然撐到現在。
不過看到葉清秋,兩個人似乎又精神了許多。
“快走,馬上倒計時了,我們出去放煙花。”
電視上的晚會也開始做了跨年倒計時的準備。
厲庭深給葉清秋包了一層毯子,又披上保暖的羽絨服,才抱著她走出去。
院子里葉伯指揮著幾個男丁早就擺好了煙花,一個個蓄勢待發,就等著點燃了。
客廳里電視音量調到了最大,預備倒計時激動人心的聲音一秒一聲的響起。
“十,九,八……”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最后一秒,院子里的煙花被點燃,五顏六色的煙花打著響直沖高空,然后在天空中爆出絢爛的光。
在這非凡的熱鬧聲中,葉清秋耳畔像是聽到了厲庭深的聲音。
她頓了一下,回頭疑惑地看他,“你剛剛說什么了?”
厲庭深垂眸看她,黑眸中印著遠方煙花彩色的光。
他唇角帶著淡淡的弧度,眉眼寒霜消散,深深盯著她,低頭在她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新年快樂。”
葉清秋眸子閃了閃,心頭有那么一絲微妙的失望,但稍縱即逝。
她再次仰頭看向天空,也淡淡說了一句——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只有新年,沒有快樂。
好好一個寒假,葉清秋因為腳傷耽誤了二十多天。
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過年當天他們發生過口角,在厲庭深年假結束上班后,還是給她發了很多公司郵件過來。
簡直鐵了心。
葉清秋在家閑著無聊,十份郵件她看兩份,然后就是坐在客廳里的角落里,拼她買的城堡積木。
厲庭深幾次回來檢查她的學習結果,次次不達標,直接把她“舉報”到了葉劍云面前。
葉劍云指著她簡直哭笑不得,自此后的日子,就是親自監督她。
哪怕她坐在角落里堆積木,葉劍云也得耳提面命地給葉清秋口頭講述公司的發展史和以前幾個知名大項目的推動和進展已經成果還有之所以做它的綜合原因。
天天分析的葉清秋是頭昏腦漲。
一邊堆積木一邊把厲庭深在心里罵了個底朝天。
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告狀。
涼絮兒沒什么大礙,檢查結果有點小問題但也沒多少影響。
只不過是推遲幾天康復時間。
厲庭深還是偶爾去看她,在她需要換藥到醫院的時候,帶著她一起去看看她。
厲庭深加大了力度請了國外權威的復健專家。
葉家也給了最大的支持。
也不知道涼絮兒是不是哪里受了刺激,配合治療的積極程度讓人匪夷所思。
不過康復的進度也是在人體構造基礎上突飛猛進。
自大大之后,葉清秋再也沒有提起過涼絮兒。
不管是厲庭深去醫院看她,為她聯系權威專家,安排人時刻關注涼絮兒的情況。
厲庭深有時候覺得,他是不是見不得生活過得太平淡。
葉清秋因為涼絮兒的事情跟他鬧,他不滿意。
如今不跟他鬧,他還是覺得不滿意。
他總有一種被放養的感覺。
只要他最后還在,她可以容忍他做任何事。
這種感覺,他不喜歡。
葉清秋的腳差不多恢復,他便又把她帶到了身邊。
親自送她到公司,然后讓她待在他能看得到她的角落里,不管是玩兒還是無聊趴著睡覺,都無所謂。
他在厲氏的辦公室也安排了一張辦公桌,就放在他身邊。
桌子小一些,比他的辦公桌矮一些,每次帶她去厲氏,她矮他一節坐在那里,無端顯出一種乖巧可愛來,他很受用。
除了工作,她對任何事情都很有興趣。
她的桌子上又被她擺置了很多小擺件,包括他桌子上,除了文件,凡是她看不順眼的東西全部被替換成她喜歡的。
他也任由她去。
婚房在建的進度也在趕,預計兩個月后建成沒有問題。
婚禮策劃也開始找她商量具體的細節,葉清秋天天對著電腦跟策劃交流。
有時候會問問厲庭深的意見,厲庭深偶爾也給一些表面略微有點膚淺的意見。
后來被葉清秋嫌棄,就沒怎么再找他問過了。
場地選在平城最大的教堂,葉家寵人大概是出了名的。
這教堂是十幾年前葉家出資扶持建設的,因為女兒遠嫁國外,隨流國外信奉,為女兒祈福平安而建造。
酒店選在平城最豪華的高檔酒店。
僅僅是兩個選址,葉清秋籌備婚禮的事情便眾所周知,已至萬眾翹首矚目。
葉清秋現在也算是個大忙人,葉氏一些不算很重要的事情,厲庭深居然撒手給她做。
縱然不想,趕鴨子上架也多多少少懂了些什么,公司里的幾個領導,她也都熟知的差不多了。
但是但凡待在葉氏就一堆麻煩事,所以更多時候,她還是更愿意來厲氏。
偷懶也偷的光明正大,反正厲氏的事情不用她管。
不過我厲庭深也從來沒有避諱過她。
所以,當她聽到厲庭深幾次提到一個軟件項目開發,并且從去年就開始準備,今年準備實施而需要投入一筆不菲的的資金,并且已經準備好了跟銀行貸款的各項手續后,她終于沒忍住開口問。
“什么軟件開發需要這么大一筆錢?哪方面的,有把握嗎?”
厲庭深淡淡道:“六成把握。”
開發是一回事,市場順應性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沒辦法絕對融入市場,等著他的就只有失敗這一條路。
葉清秋皺眉,格外不解。
“葉氏那邊的機械建造項目一直拖到現在,你該明白,我爸一直在給你保留著,這種把錢送到你手上的項目你不要,去選擇一個你沒有絕對把握的新項目開發。已經準備了兩年到現在你才有六成把握……”
“你想證明你自己,你想要絕對的尊嚴,不被葉家壓一頭,C&P已然成功,葉氏如今葉氏你一理,而且成果顯著,現在誰還敢說你一個不是?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要攀上葉家,怎么到了你這里,就避之唯恐不及了呢?”
厲庭深臉色嚴正,語氣低沉,“并沒有避開葉家,這個項目是我一開始就打算做的,就算葉氏沒有給我拋橄欖枝,我也會做。”
葉清秋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失敗呢?厲氏會怎樣?厲庭深,把厲氏靠在葉氏下面不行嗎?你開發項目的錢,葉氏來投資。”
厲庭深捏了捏眉心,對葉清秋的話似乎有些不耐,“不需要,如果我真的失敗,葉氏再考慮收了厲氏也不遲,而且沒有任何阻力。”
一個近乎空殼公司,想要拿下它,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就算是葉氏真的要拿下厲氏,也完全是為了厲氏好。”
厲庭深深吸一口氣,“這件事不要再提,你不是忙著策劃婚禮,這個對你來說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