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從頭頂正中慢慢偏移。
岑尚書離開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那邊事情進行得怎么樣誰也不知道。
北倉所屬所有人又不敢走開,只能堅持等著。
眾人被烤得隨時要化掉的樣子,跟棚子下面言笑晏晏的一家行程鮮明對比。
噠噠,噠噠。
遠處終于傳來馬蹄聲,讓在場幾乎所有人神情為之一振。
棚子里,柳玉笙跟風青柏也凝目往莊子那邊路口望了過去,很快便有馬車躍入眼簾。
馬車上的明黃色飾物,昭示著這是皇上出行專用的馬車。
“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馬車停下來后,北倉官員跪地恭迎。
風青柏這才起身從棚子里走出來,柳玉笙尾隨在后。
馬車上的人被扶下來,一身明黃錦袍,頭戴金龍冠,面目威嚴,渾身散發著帝王的冷肅。
柳玉笙抬眸瞧著,對方下車后第一眼便是跟風青柏對視,對她這位南陵王妃倒好像看不見似的。
北倉皇從頭到尾,值當風青柏是他的對手,南陵王妃身為女子,在他眼里是帶不來什么威脅的。
對此柳玉笙報以一笑,這樣挺好。
圍在柳玉笙腳邊的三個小娃兒,除了七七之外,巴豆跟紅豆皆對北倉皇怒目而視,一點不遮掩自己的情緒。小娃兒想法很簡單,就是要讓北倉皇知道,他們看他非常不順眼,見到他就不高興。
“這次朕甚感過意不去,在王爺王妃游山玩水期間,為了百姓的事情不得已又把王爺王妃給請召了回來。實在是這次的事情太過棘手,相比別人,朕更相信南陵王妃的醫術。”北倉皇眼睛攫著風青柏,邊走過來邊道,“都城疫情想必王爺王妃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聽說,朕就不多做贅述了,希望王妃能看在百姓份上,盡盡全力,把百姓們從莊子里安然無恙帶出來。”
此時,那雙善于偽裝的眼睛,毫不遮掩,露出里面的沉冷陰鷙。
那雙眼跟那張還算得客氣的嘴,像是出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朕早有耳聞,說南陵的南陵王妃自小便有福娃娃的稱號,身上福氣極厚,甚至能惠澤身邊的人。朕希望這次,北倉百姓亦能得到王妃惠澤,事后,朕必定重謝。”
柳玉笙彎唇一笑,平靜淡然,“皇上謬贊了,妾身雖是大夫,但是也是人,醫術再高明也是有限的,皇上囑托,妾身恐怕當不起。至于小時候福娃娃一說不過是身邊親朋的玩笑之語,當不得真。”
“王妃不用謙虛,朕都知曉,若非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朕也不會這樣叨擾王妃。”北倉皇終于把視線移了過來,看向柳玉笙,擠出一抹算不得笑的笑,“涉及性命之事,刻不容緩,王妃,請。”
皇帝一手作出了請的姿勢,方向直指莊子里。這個動作讓風青柏瞇了眼睛,眼底涼色迅速騰起,正要開口說話,兩個小身板就搶在他前面蹦了出去。
“皇帝爺爺,百姓們都說皇上洪福齊天,要說福氣厚,誰能厚得過您哪?有跟天比齊的福氣,最應該進去的不應該是您嗎?那些污穢邪祟最怕的就是皇上身上的紫氣,皇帝爺爺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有您在里面坐鎮,等百姓們被我娘親治好了,全天下的人都會贊美您的!”
“皇帝爺爺愛民如子,是百姓的福氣!我們跟您一塊進莊子,有您走在前面,我們便什么都不怕了!皇帝爺爺好棒!”
就這巴豆還嫌不夠熱鬧,繞著周圍跑上一圈,邊跑邊對不遠不近站在圈子外圍圍觀朝廷如何處理疫情的百姓們喊,“皇上愛民如子,皇上洪福齊天,有皇上親自到莊子里伴同治病,百姓們肯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皇上萬歲!皇上萬歲!”
百姓們本來是戰戰兢兢的,聽著巴豆喊了兩圈,面面相覷之后,開始有人應和起來。
別的不敢說,喊皇上萬歲肯定是沒差的,皇上總不能因為這個對他們責罰。
一時間,整個場子被巴豆跟跟風的紅豆給鬧騰了起來。
回到北倉皇面前,巴豆笑瞇瞇的作了個請的姿勢,“皇帝爺爺,您是皇上,您先請,我們在后面跟著。皇帝爺爺萬歲!”
萬歲萬歲,活久一點,讓你活成千年老王八!
叫你算計我爹爹娘親!
北倉皇沉沉盯著站在自己跟前,剛及他大腿那么高的小娃娃,眼神越發陰鷙。
周圍百姓們的呼聲越來越高,越來越熱烈,面前還有十幾個大小官員邊擦冷汗邊跪地附和一句皇上萬歲,他站在這里,頃刻之間竟然成了騎虎難下的局面。
巴豆,紅豆?
不愧是南陵王的孩子,小小年紀詭計層出不窮,竟然把他一個皇帝都給算計進去了!
風青柏跟柳玉笙各自上前一步,笑看北倉皇,“皇上,請。”
就是一句話,簡簡單單。
北倉皇背在身后的雙手攥得咔嚓響,牙關不停翕動,最后猛地扭頭喝令站在他身后的岑尚書,“傳令莊子里太醫,讓他們抬兩個出來,請南陵王妃就地查診,有朕在這里坐鎮,朕也相信,一切邪祟污穢不敢來犯!”
現場沉寂一息。
所有喊聲在瞬間湮滅。
整個空間上方,回蕩的是北倉皇那句“朕在這里坐鎮。”
擲地有聲,引人發笑。
風青柏沉默片刻后,啟唇,“本王需得多問皇上一句,若是這莊子里的人,醫不好,皇上要如何處置?”
“他們身上帶著瘟疫,若是醫治不好,朕只能將他們暫時關在莊子里,等到朝廷尋到辦法之后,將他們治療痊愈了,再送他們回家。”
風青柏點頭,意味深長的哦了聲。
柳玉笙不動聲色環視周圍,從圍在不遠處的百姓眼中,看到了失望,還有怨憤。
聚在這里的百姓,當中有些純粹是來看熱鬧的,但是更多趕過來的,是因為莊子里有他們的親人。
親人被圈禁在莊子里不能得見,生死不知,他們唯一能仰賴的只有朝廷,希望朝廷能把他們的親人醫治好放出來。
可是他們的皇上卻是這番做派。
話說得再好聽,也離不掉自私虛偽,貪生怕死!
這便是他們北倉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