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老一前一后出了家門,慢悠悠走在去往水田的小路上。
陽光暖,和風輕,天空湛藍,白云如絮。
“老婆子,你第一次跟我一塊下田,是什么時候?得有六十年了吧?”凝目瞧著小道兩邊碧綠野草,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點綴其間,隨風輕輕搖曳,老爺子笑著,突然問道。
老婆子怔了下,隨即失笑,“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哪里還記得清楚?我當初嫁給你的時候,應該是十九歲?當時一窮二白,嫁過來第二天就跟著你一塊下地了。”
轉眼,幾十年過去了,年輕時候的事情好像已經很久遠,可是想了想,又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兩個老人相視,看著各自頭上銀灰相間的頭發,齊齊失笑。
老爺子伸手從路邊摘了朵小野花,插到老太太耳邊發里。
嚇得老婆子忙把他手拍開,四周張望了下,看到沒人才松了口氣,嗔道。“干啥呢,一把年紀了還給我腦門上插朵花,被人看見了不得笑話?”
老爺子脖子一梗,“笑話啥?當年咱剛成親那會子你第一天跟我下田,我就給你摘了朵花,你那時候笑得,比花還好看。”
“……”老婆子不知道說啥好了,幾十年前的事情,別的不記,記這干啥,“你這老不修!”
飛快擰了老頭子一下,老婆子加快腳步躥前面去了。
“哎呀你走那么快做什么?這把年紀了可不經磕碰的,你走慢點,地里活兒不急,咱就是過去看看!”
“知道了,啰嗦,你也慢點,這里不比大路,坑洼多呢。”老太太嘴角翹起一角,又很快壓了下去,說話間,眸光卻異樣的柔軟。
相伴走過大半輩子了,人到了這個年紀,不知道哪天眼睛一閉,或許就再睜不開。
回頭,看著后頭得了她吩咐,還是著急追上來的老漢子,柳老婆子停了下來,等他。
“你說你這風風火火的性子啥時候改改?一害羞就往前沖,就我們倆你羞啥呢。你要是磕著碰著出點啥事,不是要我命呢?”
“學得跟家里小輩似的,油嘴滑舌,以前咋不見你這么能說?”瞥見老頭子眼底的擔憂心疼,柳老婆子眼眶一圈隱隱發熱,抬手擦掉他腦門上的小汗珠,語氣軟下來,“等你呢,走慢些。”
“誒!”老漢子瞇眼,臉上笑褶子舒展,看著她的時候,一如數十年前閃亮。
從未變過。
“老婆子,人家都說百年百年,咱也能一起走過一百年,你說是不是?”
“真一起走過一百年,那時候你一百二十多歲,我也一百二十歲,不成老妖怪了?”
“什么老妖怪,你這嘴巴一輩子都學不會說好話。那是長壽,是祥瑞,能福澤好幾代后輩的福氣,知道不?”
“是是是,你說什么都對。咱就做倆祥瑞的老妖怪。”
“……”老爺子被氣得腦門上又冒汗了。
老小老小,兩人走往水田的一路上,說說鬧鬧的聲音就沒停過。
而老太太,那朵別在她耳畔的小野花,她始終沒有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