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閱讀起這份檔案。
因為合成了完整的檔案,這份檔案的內容要比之前看到的各種殘缺版要詳細許多。
檔案的內容不少,但沒有什么學術性的探討。它只是一份回憶錄。
一個燈林科技的科學家團體首領的回憶錄。
盡管沒有涉及到過于專業的知識,這份檔案卻依舊寶貴,寶貴到白霧認為……它不應該售價只有五金幣。
就像是丹德萊爾的日記,就像是紅殷的檔案,或者婁小平的筆記。
每次觸碰到這些東西,白霧都知道,會看到末世下,一個人類絕望與扭曲的過往。
但這次又有不同,這一次只是純粹的文字,白霧不會有身臨其境的感受。
只是之前看到的種種線索,已經讓白霧在沒有看這份檔案前,知道了一部分內容。
2105年,五月,玄回市。
今天對我來說,是魔盒打開的一天。
我的競爭對手謝英杰跟我開了一個無趣的玩笑。
他說這個世界存在超能力人類,哈哈。
盡管這件事我覺得很荒唐,但他用一種很挑釁的方式邀請我,嘲笑著我對科學的偏執認知。
他說了一些很沒道理的話:
“假如一個人凝視勺子,勺子忽然彎了,應該怎么計算受力分析?你也知道,這個世界存在四種基本的相互作用——萬有引力、電磁力、強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那么回到問題,勺子如果彎了,算什么力?”
“老陶,我跟你說,這個世界有多脆弱,脆弱到只要稍微消失一種力量,全世界就會崩塌,或者只要多出一種未知的力量,世界就會陷入末日。”
我原以為這是在沒事找我茬子,結果當天下午,我接到了來自燈林總部的電話,讓我緊急趕過去。
我登上公司的飛機時,謝英杰也在,他一如既往的嘲笑我,但聽起來也是在自嘲:
“老陶啊,我們可能……會陷入一種極大地錯亂里,因為接下來我們要面對的,也許是我們根本不曾見過的物理體系。噢,我忘了,你精通的是生物學,咱們不是一個領域。”
是的,我和謝英杰不是一個領域,只是咱們彼此都沒有什么朋友,因為我們的行事風格,老是被人說像機器,沒有人味兒。
彼此嘲弄對方,反倒是我們唯一的消遣,就這么一個地方嘲弄了幾年,成了朋友。
2115年,五月,燈林市。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誠然我學的是生物,我知道,細胞的運作,生老病死所依托的,都是現存的物理規則。
可這一切……崩塌了。
彎掉不只是勺子,還有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今天我見到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們的名字都很古怪,似乎是兄妹?
一個叫井四,一個叫井六。
這顯然是在告訴我,還有至少四個兄弟姐妹,當然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井六明明只是一個十歲的女娃,卻用一種空洞的語氣告訴我——
“你的母親這一刻正在看玄回衛士的新聞,此時新聞所講的內容,是關于部分地區出現了奇怪的氣溫變化。在黑金島出現了詭異的天氣變化,最高氣溫突破了七十四度,目前島上已經展開了救援行動。”
我當然不信,但所有人都讓我打電話找母親問問,同時,井六告訴我,我會先聽到母親的驚叫聲。
果然在電話接通的瞬間,我聽到了母親的驚叫聲,因為窗戶外一只烏鴉撞在了我家玻璃上。
這一刻,我明白他們說的是真的,井六能夠看見未來。我母親也的確在看這則新聞。
但這是為什么?是某種時空規則紊亂,是某種光波產生了滯后性?
但今天對于我來說,震撼的不止是這個,那個比井六大兩歲的井四,展現了另外一種顛覆性的力量。
他們邀請我參觀了一只比中型犬還大的白鼠,我原以為這是某種異獸。
當我們靠近的時候,它瘋狂的撞擊著鋼化玻璃。直到井四靠近,它露出恐懼。
隨即井四在實驗室里,上演了一出魔術,我只能將其稱之為魔術……
因為一只試驗用的小白鼠,詭異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了突變。
這讓我對所學的生物學知識產生了懷疑。可他們似乎要看我當場瘋掉才肯罷休——
那只老鼠的變異沒有結束,該死,我該怎么描述這種變化?機械化?
是的,機械化。
我整個人失魂落魄,就像是被我所信奉的神明給背叛了。
2115年,五月,燈林市。
這之后的幾天,我都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我懷疑一切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是一個針對我的玩笑。畢竟我做事不近人情,招人討厭,總是嘮叨著效率與科學。
但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是能夠開出這種玩笑的人,就算是謝英杰這個混蛋,也是一個對學術十分嚴肅的人。
我現在能夠想象,他對我說出那番話時,也許早就經歷了更深的震撼與錯亂。
所以最后安慰的,正是謝英杰……還有井四與井六。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老謝與兩個孩子所說的話。
“研究我們吧。”
“我看到了,真正給這個世界帶來希望的人不是你,但你確實是那個傳承者,我無法看到太久遠的未來,只是將來,會有一個人因為你的計劃,而拯救這個世界。”
“拯救世界?”
這四個字來得何其突兀,我仿佛忽然置身于某個俗套的電影場景里。
但謝英杰說道:
“其實一開始,我們的先祖也不懂數學,也不懂物理學,什么都不懂,就好像我們不懂他們身上的力量。但我們可以慢慢學不是么?只要我們不斷的研究,一定可以找到這股力量的奧秘。”
沒有人能夠想象這句話給到我的鼓舞,是啊,如此復雜的科學體系,都被一個個巨人研究出來,如今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我們,為何不能延續這種傳奇?
也許某種巨大的災難將近,比起所謂的享受剩余人生,我更愿意去破解這道新出的難題!
“研究我們吧,所有的實驗我們都配合,只要能夠在更大的災難到來前,在那座塔出現前,找到我們身上的秘密就行。”
塔是什么?
井四和井六不肯告訴我,因為那是沒有意義的內容。
我后來才知道,塔是人類的一個最后的選擇,一個讓人類放棄抵抗的最大殺手锏。
2117年,十一月,燈林市。
實驗一直沒有進展,截至到目前為止,井四和井六展現出的能力,仍然充滿了謎團。
我甚至單獨邀請過井六,請她觀測未來,未來我們到底有沒有解開他們身上的謎題。
井六點了點頭說道:
“解開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解開的?”
我在想,如果未來的我解開了他們身上的謎題,而井六又能夠知道未來,為什么不直接從未來的我那里得到答案呢?
就好像她之前的預言一樣。
只是一切也如我所擔心的那樣,被蝴蝶效應四個字給搪塞過去。
這是一個讓我覺得很矛盾的事情,如果井六的目的在于——希望我們研究她和井四,找到他們身上的秘密,而未來的我們的確解開了這些謎題,那她作為能夠知曉未來的人,不就等于已經知道了答案?
那又為何要來詢問我們呢?
還是說……她騙我們的?
2118年。
沒有結果。上面給到的經費很多,甚至比去年更多,而且可以預計的是,明年還會更高。
他們顯然很希望能夠掌握井六和井四身上的力量,如果這種力量被用于戰爭上,將會無往不利。
為此,我也和井四井六聊過,對此井四很悲觀,他表示不會有戰爭到來,因為會有比戰爭更可怕的東西將一切可能性抹除。
井六則認為,會有人力挽狂瀾,因為這事她看到的未來。
2119年。
經費越來越多了。
似乎和一些地區出現了怪物有關系,井四的脾氣也有些變化了,這個孩子有時候會用一種讓我們很害怕的目光看著我們。
那個目光簡直就像是……在看食物。
不,或許比那更加漠然,也帶著某種困惑。
至今為止,井四和井六都不肯透露其余四個人的消息,我們甚至不確定,井一,井二,井三,井五這些是否存在。
對于這四個也許不存在的家伙,他們真是守口如瓶,每次聊到這個話題,這對兄妹就不說話了。
假如他們存在,又具備什么樣的能力呢?
2120年。
經費還在增加,當初變異惡墮學引起過許多人恥笑。
但如今,這些恥笑過它的人,不少都已經開始研究起它來。
因為惡墮兩個字,已經出現在了民眾的視聽里。就像當初我的認知被顛覆一樣,惡墮的存在,也開始顛覆這個世界所有人的認知。
我們必須加快研究進程,必須找到能夠對付惡墮的辦法。因為井六告訴我們,時間不多了。
2121年。
我們取得了第一個進展。
在謝英杰的幫助下,我們制造了讓惡墮產生弱光性的方法,盡管現在來看,它來的有些晚,因為各個城市外圍,都出現了這些怪物。
而我們沒有辦法讓已經變成了怪物的人類,產生這種弱點。我們只能在其沒有變成怪物前……做到這一點。
這也是謝英杰的理論,在他看來,如果生物可以發生機械化,那么面對機械化的惡墮,我們根本沒辦法使用生物學手段,除非……我們在其變為機械之前,還是人類的時候,就將弱點種下。
這看起來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但我們試驗過后,發現真的可以……
如果事先讓人注射我們研發的試劑,即便這個人產生了機械化的變化,也依舊會畏懼光線。
這當然是我們無法理解的,但現在我們不需要理解,我和謝英杰現在仿佛都是商人,只需要看到切實的收益。
2122年。
越來越多的城市遭受到了破壞,盡管因為數量稀少,被鎮壓了。
我們發現一件事,城市內和城市外截然不同。盡管城市內也會有人變異,但數量規模和外面比不值一提。
就仿佛……有著某種區域性的限制,城市是內圈,是輕度異變區,而城市外則是外圈,是高度異變區。
這依舊是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情,井四和井六也不知道。
而井四越來越暴躁了。
井六的安撫依然有效,她所預見的未來,是會出現一個救世主,這個救世主攜帶著一種抗體!
一種能夠完全隔絕惡墮化的抗體!
可在我看來,井六也許的確能夠看到未來,但絕對無法看到太久遠的未來,否則她為何不告訴我們答案呢?
她只是在欺騙井四。
但無所謂,井四能夠安定下來,對我們都有好處,畢竟他每次發怒,這棟大樓都會有生物變異。
有時候是別的什么,有時候是人。
2123年。
世界變得奇怪起來,科研經費驟然間減少了許許多多,有帶著面具的俠客開始在城市里對付惡墮,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教會出現。
謝英杰對我說,高塔出現了,其實去年他就跟我說過了。他甚至去過了里面。
他對我說,高塔很奇怪,就像是一個能夠隔絕一切異變規則的地方。
我們神圣的物理學體系,在高塔里依舊神圣。
我對此嗤之以鼻。
“要接受現實謝英杰!以前的我們,只是生存在井里的青蛙,偶然間看到井外的世界,而高塔,只是另外一口井!你想要再回到井里?”
謝英杰被我說服了,但大多數人卻變得浮躁,其實從去年開始,他們就很焦躁,他們想要機票,想要船票。
但井六當時澆滅了他們的希望。
“飛機里住著我的同類,那架飛機不會抵達終點,它只會進入循環。”
“游輪?那是一個騙局。時間不多了,你們的要做的,就是不斷的研究我們,找到我們身上的秘密。”
但隨著不少人進入了高塔,隨著高塔里傳來了許多幸福的報道……
還愿意一起研究惡墮的人,越來越少了。
2124年。
又走了一批人,一部分去尋找避難所了,一部分人則去尋找高塔。
我沒有走,謝英杰沒有走。
井四越來越暴躁,公司里已經有六個年輕人被感染成了怪物,最后被井六殺死。
當然,它們的尸體成了我們研究惡墮的素材。
我和謝英杰……都不是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人,我們也不怎么能夠理解人類之間諸多復雜的情感,但我們感覺到了井四的困擾。
他被壓力所困擾,亦如我和謝英杰。我們必須要找到一個辦法,讓惡墮不再困擾我們。
至于這個世界奇怪規則,那只能等驅逐了惡墮之后,再做研究。
我們為井四制造了新的實驗室,井四身上也有了三個弱點。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總算找到了能夠讓惡墮變得虛弱的辦法。這是我們一起的努力成果。
我們相信,終有一天,人類能夠靠著自己的力量,戰勝惡墮,驅逐惡墮。
2125年。
這一年對于所有人來說,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因為井四越來越可怕,城市也變得越來越可怕。
我們需要人手,保安,清潔人員,做飯的,醫生,甚至科研人員,電工……
高塔吸引走了太多太多的人。只有我和謝英杰一直在努力的研究惡墮的秘密。
為了加快進度,我們必須要招一些人進來,為此,我們不得不撒一個謊……
燈林科技分部,燈林科技總部,這里已經研究出了惡墮的秘密,在這里,人類不會受到惡墮的困擾。
這個謊言,其實也有一半是真的。
由于井四井六的存在,惡墮根本不敢靠近這里。只要井四不發狂,在這里的人,的確不擔心變成惡墮。
就這樣,在與高層取得聯系無果后,我和最后四十來名科學家,決定繼續研究。
只是……我也能夠預感到,最后我們這四十人,也許不會剩下多少。
2126年。
廢寢忘食的一年,我和謝英杰都知道,時間真的不多了。
公司外亂成一團,很多一起研究的人也撐不住了,大家伙開始頻繁生病。
有些感情豐富的同事,則變得抑郁萎靡。
我們已經徹底和上面失去了聯系,能夠接收到的信息,基本都是其他城市搭起的無限電求援。
大家都缺物資,我和謝英杰也不得不做出改變,我們一天只吃一頓飯。甚至苦中作樂,計算起了能夠讓大腦繼續保持思考所需要的最低營養攝入。
有年輕的同事問我,值得嗎?高塔不是曾經邀請過我嗎?
我才不在乎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只知道……高塔不是避風港,它只是一個早有預謀的存在。
而我和謝英杰,一定會想到驅逐惡墮的辦法!
2127年。
這一年的上半年,我提出了一個猜想。
如果我們模擬出人類恐懼時候的腦電波,或者憤怒與悲傷時候的腦電波,會否能夠讓惡墮感覺到滿足?
會否因此,就能夠讓惡墮放棄襲擊人類?
當我提出這個猜想的時候,所有同行們都驚詫的看著我……
那一刻我確信,我們終于找到了方向!甚至就連困擾我們的一個物資問題,也得到了解決!
城市變得混亂破敗,人們抵抗惡墮,爭奪資源。
但讓我大感詫異的是……每天早上,公司的門口都會有食物。這些食物擺放在顯眼的位置,那些到處打家劫舍的人們,竟然沒有前來搶奪。
那一刻,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我們還沒有被放棄。至少這個城市的人們,還在支持我們!
這給了我們極大地振奮與鼓舞。
只是這種鼓舞,就像毀滅降臨前的回光返照。
井四的情況越來越不妙。
他和井六的關系一直在下滑,因為井四似乎也覺得,井六在騙我們。
所有美好的未來都是假的,等待著我們的,也許只有覆滅?
我本不該這么想的……尤其是我已經想到了一個驅逐惡墮的構想,但是這個構想……
也許永遠沒有可能實現了。
因為這一年下半年……謝英杰走了,他去了高塔。
在臨走前他告訴我,高塔還有一年就要封閉,如果我現在答應他一同前往高塔,會直接被邀請到第五層。
我大概知道第五層是什么概念,我也知道高塔封閉意味著什么。
我絲毫沒有感覺到高興。我的一生都是不近人情,如同機器一樣的追求著知識。
母親曾說,我只有剛出生的時候哭過,后來的幾十年里,我始終沒有過這類情緒,因為沉浸在學術的世界里讓我很快樂,人類的生老病死與感情,很難讓我共情。
可這一刻,我感覺到胸口有些堵。
為什么這個時候離我而去的人……偏偏會是他呢?沒有了謝英杰的幫助,這個構想又該如何實現?
我還記得他最后的話語:
“預言都是騙我們的!沒有救世主!我們的努力不會有結果的,就讓我們躲回井里做回青蛙好了!老陶,跟我走吧!我們只是區區人類,根本不可能對付這驟然降臨的力量!人生不過百年啊!為什么一定要讓我們來承受這樣大的責任?”
即便是2115年,見到井四與井六的時候,我也沒有如此難受過。
“走吧,如果繼續留在這里……你活不了多久的。”
是的,按照世界各種物理規則變異的速度,我也許很快會變成怪物。
可是……我不想走啊!
人生不過百年,理應活在當下,謝英杰,我愿你能夠在高塔里,找到屬于自己的平靜。
而這個世界能夠讓我平靜的,正是2115年,你對我所說的那番話——
只要我們不斷的研究,一定可以找到這股力量的奧秘。
白霧很快看完了這份回憶錄,他很快產生了困惑——
這個游戲區域的主人,到底是井六,還是陶先生?
現在他還不確定答案,于是思緒又回到了回憶錄的內容里。
人生不過百年,但事實上,陶先生并不知道,進入了高塔第五層的人,很多人都擁有了不知盡頭的壽命。
白霧忽然想到,也許謝英杰還活著。
也許高塔第五層,還有一個謝家莊園。
這個陶先生一生中唯一的朋友,如果得知了陶先生的下場與決心,得知了這封文檔里的內容,會作何感想?
沒有負面情感的白霧,再次覺得內心空蕩蕩的。
毫無疑問,陶先生失敗了。
就算謝英杰留下,成功也是渺茫的,某種意義來說,謝英杰也沒有做錯,他只是做出了一個大多數人會做的選擇。
面對世界變異這種比神力還夸張的力量,謝英杰屈服了,陶先生沒有屈服。
一個活在當下,一個活在自己的理想中。
只是那句我不想走啊!依舊讓白霧有些遺憾。
“查到了什么嗎?”
見白霧來到了檔案室門口,五九問道。
“算是知道了一些往事,不過能否派上用場還不清楚。走吧,我們前往下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