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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貓與少女

  “爸爸媽媽。”

  第一頁只有這四個字,白霧就算閱讀理解能力滿分,僅對著這么四個字,也理解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翻開了第二頁,窗外的黑色物質所變成的怪物,已經露出了獠牙亮出了利爪。

  但它沒有進來,白霧好像也知道它不會進來一樣。

  第二頁。

  “何淑紅,老師,死于車禍,死于接近我。”

  沒有更多的描述,干練到沒有一個字是廢話,便簽一樣的小記事貼,每一頁的內容都很短。

  讓白霧在意的是,這次和看到爸爸媽媽四個字不同。

  他看到爸爸媽媽四個字沒有任何反應,腦海里只是一片空白。可看到何淑紅的時候,白霧仿佛翻開了紅殷當初準備的檔案一樣。

  記憶一瞬間襲來。

  他看到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是那種人們記憶中很嚴格的女老師,長得并不漂亮,帶著魚尾紋,穿著八九十年代的印花布料,眼鏡的鏡片略厚,手里仿佛永遠拿著書本與戒尺。

  她與詛咒女的種種過往都有了具象的畫面。

  沒有人知道原因,全封閉管理的百川中學忽然就有了一個帶著詛咒的校園傳說。這個能夠帶來厄運的女孩子,早在之前就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誰也不知道校方為何會將這么一個怪物接到學校里。

  哪怕她所在的西校區離學校很遠,但依舊引來諸多學生與家長的不安。

  不少學生退學,但退學的學生很快都開始出現意外。失蹤,死亡,各種詭異的事情伴隨著逃離了學校的人。

  所有的輿論似乎都指向了詛咒女,明明她就在學校西邊的老樓里待著,但眾人還是將意外算在了她的頭上。

  漸漸的人們不敢再離開學校。

  因為留在學校的似乎還沒有什么事情,但一逃離學校,則必然會遭遇不測。警備廳的人滿世界在對付惡墮,尋找失蹤人口,以及抓捕面具怪人。

  他們根本無暇顧及更多的案件。

  詛咒女的名聲越來越惡劣,沒有老師愿意給她上課,網課也不行。

  直到記事貼里提到的何淑紅老師出現,才終于有人愿意傳授詛咒女知識。

  何淑紅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她認為那些離開學校遭遇了意外的孩子,其實是因為別的某些原因,不能賴在老樓里的女孩子頭上。

  這是一個很有風骨的老師,在所有人連隔著網線都不敢與詛咒女交談的時候,她選擇了教授詛咒女各種課程知識。

  二人相知相識,何淑紅覺得詛咒女內心其實很善良,這個不善言談、說話有些木訥的女孩子,其實很渴望與人交流。

  在詛咒女難捱痛苦的校園生涯里,何淑紅充當起了亦師亦友亦母的角色。

  白霧能夠從這些記憶里感覺到,在某一段時間里,詛咒女真的將何淑紅當做了自己的媽媽。

  但最后的結局,何淑紅死了。

  記憶里并沒有見到何淑紅的尸體,詛咒女也不能離開矮樓去吊唁,她只是聽說,何淑紅據說是死于車禍。

  又一次,所有的流言都指向了詛咒女。

  何淑紅生前做的事情,幾乎沒有人理解與支持,但何淑紅的死亡,卻還能給到他們一個很好的發揮點。

  “忘恩負義”“欺師滅祖”“白眼狼”“恩將仇報”“大逆不道”……這些罵名鋪天蓋地的打來,就好像是詛咒女親手殺了何淑紅,就好像她已經是在絞刑架上等著人宣判的女巫。

  何淑紅的記憶到此結束。

  這簡單到沒有多余信息的句子里,看不出任何的情感,但白霧能夠感受到詛咒女內心的愧疚。

  “姜煥,學長,死于火災,死于接近我。我是怪物。”

  又一段記憶再次襲來。

  詛咒女趴在矮樓的窗戶邊,看著周圍的封條,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怪物。

  一個真正的禍害。

  在那個序列與詞條都無人知曉的七百年前,人們只能將一切都歸功于宿命。

  她每天就在窗邊看著,想著自己的宿命何時結束,能否有一天,也會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姜煥便是這么認識的,這個美術生學長并非不相信那些校園怪談,但因為一心想要尋找某種荒誕詭異的美,還是來到了學校里的禁區。

  姜煥并沒有真的靠近詛咒女,他們每次相見隔得遠遠的。

  在見到了詛咒女看著天空,清風拂動她長發的一格畫面后,姜煥整個人被吸引住。

  荒蕪死寂昏暗的色調下,整個場景仿佛鬼宅一樣充滿陳舊感與恐怖感,卻偏偏有一個美到不像話的女人,且能完美的與景致融合。

  這就是姜煥所想要尋找的,破敗與冷寂中的美。見到了這幅景象后,他開始每天都來這里畫畫。

  一個害怕詛咒,但為了追尋完美的畫作來到了禁地。一個害怕連累他人,卻又渴望擁有朋友。

  他們隔得很遠,又有一種無需言表的默契。一個愿意執畫筆,一個則甘愿成為畫中人。

  明明兩個人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的。

  所有的流言蜚語,詛咒女完全不需要解釋什么。姜煥在看到她的時候,便相信如此美麗的女孩,絕對不會是讓無數人離奇死亡的惡魔。

  他的確是這么想的,就連詛咒女也覺得,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有人,不會認為她是怪物。

  因為彼此互不認識,也從來隔得很遠,讓詛咒女覺得,或許厄運不會波及到姜煥。哪怕不能夠面對面地交談,但能夠有這樣的寧靜與凝望,也是一種滿足。

  可厄運還是降臨了。

  有一天她知道了姜煥的名字,是源于姜煥的死訊。

  在那棟矮樓里,詛咒女也是可以使用網絡的,雖然僅限于校內的網絡。從校園論壇中她得知了教室失火,美術生姜煥死于火災。

  沒有見到姜煥的尸體。

  帖子里的確提到了幾具尸骨,但化驗結果遲遲沒有公布。不過事實擺在眼前,當時在教室里的人就那么幾個。

  在論壇的各種咒罵中,詛咒女流下了眼淚自責不已。她害死的不只是姜煥一個人,還連累了教室里的其他人。

  姜煥的記憶到此完結。

  白霧皺起眉頭,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正常來看,何淑紅與姜煥,的確都是死于意外,甚至很有可能是真的被詛咒女奪取了氣運造成的。

  可莫名的,白霧有一種很違和的感覺。

  他翻開了第三頁。

  “林易平,喜歡喂貓的學弟,死于溺水,死于接近我。”

  在有了前面的經歷與遭遇后,詛咒女能夠帶來詛咒,與她接觸的人會被厄運纏身這件事,幾乎已經不容辯解。

  學校還是執意留下詛咒女。

  學生們雖然不斷抗議和不解,卻再也不敢輕易逃離這所學校。越來越多的學生開始失蹤。越來越多的古怪靈異事件,荒誕校園怪談出現在人們的話題里。

  仿佛自打詛咒女來了之后,這個原本就在一點點扭曲的世界,變得更加扭曲。

  那些只有靈異故事里才會出現的事物……一樣樣開始出現。不斷有人離奇消失且找尋無果,讓整個校園的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層恐懼。

  而人們將一切的詭異現象,都算在了詛咒女的頭上。

  詛咒女為了不讓自己再迫害他人,為了不再有人因自己而死,也將自己封閉起來。

  年少時就連孤獨都是鬧騰的,那些為了擺脫孤獨的孩子,做著各種叛逆的事情,渴望的到認同,渴望引起關注。

  詛咒女沒有機會擁有這種任性。她漸漸開始明白,自己這樣的人,只會給別人帶來厄運與浩劫。

  她經常蹲坐在空教室的角落,那個本該放著垃圾桶的位置,然后抱著自己膝蓋,仿佛是要將腦袋埋進去,嘴里則無聲的念著:“我是一個怪物”。

  她的確是這么想的,但怪物也有脆弱的一面。

  “我想有朋友,可我不想朋友死。”

  詛咒女寫在紙上的句子總是簡單到直白。或許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寫在桌案上的紙條,被黑貓銜著跑出了禁區。

  當它回來的時候,紙條上已經被更換過。

  “很可愛的貓,你是它的主人嗎?你沒有朋友嗎?或許你可以考慮主動跟人聊聊天。”

  看著紙條上的這段話,讓詛咒女害怕不已,她渴望朋友,但卻害怕牽連他人。

  她沒有回復這段話。

  可是每天寫在白紙上的那些最為真實的心意,卻總是被小黑貓帶出去。

  而它每次回來,也都會帶來一個人的信息。

  “貓有些瘦,我在西校區的灌木叢里,給它喂了一些小魚干,它很喜歡。”

  “籃球館里好像有怪事……他們說深夜能夠聽到有人打球的聲音。”

  “學校里最近失蹤了好幾個人,希望他們沒事。”

  “你今天什么也沒有寫啊……但小黑貓還是來找我了。”

  在林易平回信的第二天,詛咒女便發現了這是自己養的黑貓,在不斷地傳遞著自己寫過的那些字與對方的心意。

  為了不讓林易平被厄運波及,詛咒女決定不再寫任何東西。可是林易平并不以為意,還是會不斷的回復。

  黑貓還是會每天帶回他的消息。

  “我以前也沒有朋友,因為我不能聽見東西,后來靠著助聽器才能聽到周圍的聲音。”

  “要期末了,可是我的朋友們好像不打算離開這里。學校里的怪事越來越多了。”

  “你聽說了嗎?城市外圍好像有了一些不曾見過的生物。”

  “今天黑貓似乎有些難過,是因為你不開心嗎?”

  “這里好像成了我和它的秘密碰頭地點了,它每天都會在這里等我。”

  接連十數日,林易平一直在用這種方式,單方面的回復詛咒女。一天只有一張紙條,一張紙條只有一句話。既不會少寫,也不會多寫。

  盡管詛咒女不回復,可這些紙條還是成了她為數不多的快樂。只是不久后,她從這種快樂中清醒過來。

  不能連累這個人,不能心存僥幸,自己是一個散播厄運的怪物,只有遠遠的推開所有人,才能夠保護到他們。

  在這樣的覺悟下,詛咒女在紙條上寫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是怪物,住在禁區里的怪物,不要回消息,也不要碰我的貓。”

  她違心地寫下這么短短的一句話,原以為自己的身份能夠讓對方害怕畏懼,然后讓這段本就沒有開始的友誼徹底消失。

  可第二天,詛咒女看到了一句讓她想要流淚的話:

  “我知道的啊,從見到黑貓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但是沒有關系,我們是朋友的嘛。”

  原來林易平一直都是知道的。

  但這個從小耳朵里沒有世界喧囂的男孩,并不在意周圍人的言語。他只是覺得詛咒女很可憐,只是認為一個人想要有朋友并不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打那之后,詛咒女還是沒有回復信息,但是黑貓依舊會每天帶來林易平的消息。

  她不敢去奢望什么,因為害怕啊,就怕自己忽然對未來報以某種期待后,這種期待迅速變為泡影。

  人有時候就是會被命運折磨到以卑微的姿態茍活,當生命中有好事降臨的時候,也會惶恐的想著會否發生某種壞事,將這樣的好運抵消掉。

  也許只要自己什么都不回應……林易平便不會有事。

  到最后,詛咒女已經放棄了擁有和朋友交談的快樂,她只想這個男孩活著。

  體驗著這段記憶,白霧已經看到了林易平的下場。

  這個心地善良也同樣有些孤獨的男孩,最后溺水身亡,死在了校園的人工湖里。

  知道這個男孩的信息,也同樣來自于校方公布的死訊。

  同樣的,記憶里的詛咒女沒有見到尸體。校方第一時間發現了死亡現場,也第一時間將消息公布出來。

  無非不過是詛咒女再背負一些罵名,無非不過是她內心再次被負罪感填滿。

  學校似乎并不在意,尤其是當時的百川市,各方面都是自顧無暇,學校很亂,學校外面一樣很亂,乃至整個城市的外面,都在動亂中。

  惡墮已經開始出現,城市內也有人類開始變異。哪怕距離高塔時代到來還有幾年,但百川市似乎在某些方面,因為某些邪惡的秘密,提前進入了最為扭曲的一刻。

  自然的,學校里的事情,就只在學校里擴散。

  但這次林易平的死亡,讓這些不知道真相、只是隨著謠傳一并指責的人們,將怒火轉移到了那只接觸過林易平的黑貓上。

  他們認為是黑貓將詛咒帶了出去。所以林易平死于溺水,黑貓便得死于火燒。

  無數人在網絡上看著這場慘無人道的直播虐貓事件,人們歡呼雀躍,似乎上了絞刑架的女巫,終于要被火焰燒死。

  火焰沒有燒死黑貓。

  只是讓它以另外一種方式,永久的陪伴著它的主人。從此以后,校園里多了一個怪談——燒不死的黑貓。

  三段相遇,三段讓人遺憾的死亡。

  這些曾經試圖救贖詛咒女的善良人,最終都成了她禁錮內心的枷鎖與鐐銬。

  那些惡毒的流言與指責,并沒有讓這個女孩子放棄希望,反而是這些靠近她的飛蛾,讓她意識到了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怪物。

  也許直到現在,詛咒女都還認為自己是一個怪物,可白霧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三次死亡,都沒有見到尸體……都是校方單方面公布死訊。眼睛提到了騙局……詛咒女的身份,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用來吸引人們仇恨和注意力的幌子。”

  記事貼的后面,還有很多名字,但這些人都是一些離奇消失或者被公布了死亡狀態的人。

  詛咒女顯然認為這些人的死,也是她造成的。

  白霧很快翻閱完了這本記事貼,這個過程里,他身后的黑色物質,始終沒有真正的對他發起進攻。

  從見到黑貓的時候,白霧其實就已經有了一種預感,這個校園怪談里最為兇險的地方,也許住著的,是這群怪物里,最不像怪物的那個人。

  他內心還有不少疑點。

  那些藏在各個隱蔽位置的記事貼是誰藏的?提燈的老人是怎么一回事?404房間真相是什么?

  這個問題沒有困擾白霧太久,因為很快他在桌案上的另一個日記本里,找到了線索。

  這個日記本里記載的,也是短短的一句話,以及一段記憶。

  但與何淑紅,林易平,姜煥他們不同,這段記憶對于詛咒女來說,更為特別和珍貴。

  “不知姓名,帶面具的英雄,死于校長,死于接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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