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林護士,還保留最后一點警覺意識,想著要是砸到產婦身上,那剛搶回來的一條命,豈不是要被她葬送?
一起陪葬的還有她的工作,這么大的意外事故,她這頂護士帽,肯定是戴不成了。
參與這臺手術的所有人,都會被她牽連。
頭皮發麻汗毛倒豎,試圖把身體往后仰卻無濟于事,隨后而來的晃動帶來的慣性,讓她撲倒的速度更快。
眼睜睜看著離手術床越來越近,可能就差那么巴掌寬的距離,突然前面橫過一只胳膊。
處于驚嚇中的她,脖子僵硬都轉不動,只能用眼睛的余光瞟,原來是徐醫生。
用胳膊截住栽倒的她的同時,還把她脫手的輸液架也抓住了,不然不管是她還是架子,砸到產婦身上都得出大事。
她心里對盡歡感激得要命,不光是盡歡,偉大的馬克思,連帶滿天神佛,都被她給感謝了個遍。
她想站直身體,卻根本提不起力氣,扶住的手臂卻沒再等她,直接把她往后掀了掀。
用的力并不大,但誰讓她現在手軟腳軟,整個人都軟綿綿呢,往后退了幾步撞到了桌子,才堪堪剎住腳。
后腰的疼痛,才勉強讓她回過一點神。
只見站前面的盡歡,扎著馬步弓著背,用身體護住手術床上的產婦。
同時手腳也都沒閑著,手在刀口正上方拽住了持針鉗,腳踩住了輸液架的底盤。
而本該拿著持針鉗和手術鑷子的一助,已經晃門口,整個人貼在門板上一臉懵。
二助直接摔了個底朝天,躺地上還不忘高舉著雙手,就怕污染了手套手臂。
手術床尾的三助和四助理,和氧氣罐來了個“親密”接觸。
三助摔到了氧氣罐倒塌的架子下,氧氣罐平時都要兩個人抬,更不說現在氧氣罐上還有耷拉著四助,這可是一米八的大小伙。
大小伙身高體壯也沒用,照樣爬不起來,腦袋磕到氧氣罐,腦門頂著一個大包發懵。
幾人姿勢五花八門,摔得七葷八素,但好歹都沒忘記職責,準備趕緊爬起來繼續手術。
沒等他們行動,晃動再次襲來,比之前還劇烈。
不僅器械物品在晃動,整個手術室,不,應該說整棟樓都在搖擺。
吱嘎吱嘎——尖銳刺耳的聲音,來自于樓房和地面的相撕扯,令人汗毛倒豎。
接著就是一陣噼啪咣當,是家具倒地和玻璃摔碎的聲音,混雜著被驚醒的人尖叫呼喊。
里里外外的動靜,無一不讓人心慌驚悸。
但手術室內整體還算鎮定,也沒人丟下手術病人驚慌逃跑。
盡歡發揮了她主刀的領頭羊作用,千鈞一發的時刻,她準備以不變應萬變,決定把手術做完再撤。
一來聽動靜就知道外面情況混亂,帶著一個剛大出血過刀口都沒縫合的產婦,根本不可能平安跑下樓。
慌慌忙忙帶著產婦去樓梯擠,不如把剩下的幾針縫玩,避開高分期安穩有序撤離。
二來對這棟去年才落成的新樓,她還是有信心的,歸屬于部委的示范單位,建筑質量肯定有保證。
手術室窗戶玻璃碎了設備也晃得亂七八糟,墻體天花板都完好,目測沒有裂紋痕跡,既然能扛過最大的主震,后面的余震應該就沒問題。
觀察好環境,確認基本安全后,盡歡又開始檢查產婦的情況。
刀口沒有撕裂和擠壓,持針鉗也沒扎到,產婦也沒驚醒發生術中知曉,算是有驚無險。
她慢慢吐出一口氣,臉上的口罩微微起伏,其他人看她不慌不亂,心也慢慢定下來。
一助回到手術床旁邊,見盡歡手里還拽著他脫手的持針鉗,慶幸的同時也很羞慚:
“徐醫生,我……”
二助用手肘支撐從地上爬起來,屁股生疼的同時還有點涼,扭頭一看褲子開了個大口子。
他上手術室習慣真空上陣,刷手服那薄薄一層布料破了,可不就得腚后生風。
露腚的窘相,還被人瞧個正著,是他昨天才表達過好感的小張護士!
別問,問就是大寫的尷尬。
尷尬沒持續幾秒鐘,因為盡歡那邊已經吩咐:
“都別愣著了,林護士,開始整理清點器械。”
“嗯?”林護士遲疑,“現在?”
一般清點都在的手術完全結束后,就怕混亂遺漏,現在縫針還沒結束,她腦子也含糊不清,今兒個手術到底有幾把鑷子來著?
“把正在縫合的針線持針鉗線剪除開,之前用過的先清點好,紗布多數幾遍,一定別出岔子!”盡歡口罩下傳來的嗓音沉著:
“張護士,你抱著新生兒先去育嬰室,看看那邊是什么情況,如果需要幫忙,就留下搭把手。
錢醫生周醫生把氧氣罐歸位,注意手腳輕些,千萬別磕碰。
小趙怎么一直沒吭聲,周醫生檢查下他是不是受傷了?
孔醫生找副擔架來,動作要快!”
別看盡歡發起指令來有條不紊,其實心里翻江倒海慌得一批。
剛無影燈剛開始晃動時,她那在大震小震中反復鍛煉出來的敏感神經,瞬間復蘇。
原來最近莫名暴躁的心情,根本不是因為夜班多缺覺,而是隱藏在身體內原始的直覺。
再想想今天的日期,盡歡就是心驚肉跳。
她居然把的灤唐地震的時間搞忘了!
這次級數雖比汶山大地震略小,但受災情況和慘烈程度卻不相上下。
地震發生在半夜,人都在睡夢中,很多人根本來不及逃生,救援技術和條件也是艱難。
三十年后科技條件和經濟水平,在地震時都要面對力不能及的情況,更何況是現在?
瞬間思慮過無數問題,盡歡心里也不是不驚惶不恐慌的,就是因為親身親歷過,才更明白其中的艱難和恐懼。
但她手上卻不忙不亂,下針拔針打結一氣呵成,速度比平時麻利了幾倍,其他人的事情還沒忙完,她就結束了縫合。
張護士從慌慌張張外面跑進來,“不好了,徐醫生,龍鳳胎被人搶走了!”
“被誰搶走了?你在哪兒被搶的?”盡歡也很急。
新生兒還沒來得及登記信息,很有可能就此抱錯丟失,加上現在又是非常時期,出事了誰也負不起責。
張護士本就害怕,被這么疾言厲色一問,眼淚嘩嘩往外涌:
“我,我也不知道,樓梯口好多人往下沖,我貼著走廊墻根走。
一個老太婆,說我抱的是她家孩子,她讓人擋著路,就開始拽襁褓。
我怕把孩子拉扯出個好歹,略略松了點力氣,襁褓就都被搶走了,嗚嗚……”
“你先別哭,”盡歡聽著這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聲,瞬間頭更大了,只能耐著性子問:“那個老太婆長啥樣,你看到清楚嗎?”
張護士打著哭嗝,“唔,沒看清,只記得聲音挺尖,人挺挨,不到我肩膀,那個跟她一伙兒的男人我看清楚了,是個大高個兒,臉黑黢黢的,對了,他下巴是地包天!”
“那就咱這臺手術的家屬,產婦的男人就個地包天,”林護士見大家的沒說話,就繼續分析:
“老太婆也對得上,我記得推床進手術室的手術室的時候,產婦那個難纏的老婆婆,直起身子還跟我彎著腰差不多一樣,說話也是尖聲尖氣嗓門老高。”
不得不說,這分析有理有據,情況還都對得上,得知大概率是家屬抱走了嬰兒,大家稍稍松了一口氣。
小張也不哭了,打了個響亮的嗝,還憤憤不平:
“這家人也是,搶了孩子就跑,也不問孩子媽一句話,老婆婆這樣也就算了,畢竟只是兒媳婦不是閨女。
她男人之前還敢為了媳婦還跟親媽頂牛,我還覺得挺難得,知道疼媳婦。
到了關鍵時候,光惦記護著老娘孩子,卻把給他生兒育女的媳婦撂下不管,真是!”
林護士心有戚戚,“就說咱女人生孩子到底圖啥,拼死拼活生孩子,辛苦操持養大,又不跟咱姓!
一旦有矛盾,在婆家是外人,回娘家是客人,反正里外都不是自己人!”
“新社會的婦女同志,能工作能掙錢,為家庭為社會都做了貢獻,憑啥要受別人的氣,咱頂起了半邊天,憑啥不能堂堂正正對自己好點兒?”
“就是,醫院倒班已經夠忙活了,家里老老少少要還長伸著脖子等我下班去伺候,那沒門!”
“支棱起來才對,不然臭男人破孩子都會蹬鼻子上眼,婆家娘家天天沒個消停,咱日子還過不過了?”
女同志們你一言我一語,給“男女平等”這口灶,添足了柴火,熬出來的“女權”雞湯,那是又香又濃。
幾個男同志噤若寒蟬,雖然人數上占優勢,但跟憤怒中的女人講道理,拜托,之前在食堂被對懟的教訓,他們還沒忘。
再說,這臺手術的主刀,都還是女同志,徐盡歡的主場,他們是打下手學習的助手,哪敢在大佬面前放厥詞?
徐·大佬·盡歡,現在可沒心情管這些。
熬雞湯她吱聲,是都沒停下手上的活計,一邊忙一遍說說話,緩解一下驚惶不安的心情,也是可以的。
但愿地震的確實后,大家還能支棱起來,面對真正救死扶傷的大場面。
手術的掃尾,很快就利索地結束,盡歡從破碎的玻璃窗往下瞄,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病人家屬。
值班的醫生護士,可能都還在崗位上,組織疏散撤離工作。
沒幾分鐘,喇叭里果然來了通知,讓所有人員撤離到醫院升旗臺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