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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謎底

  明月夜話音未落,汪忠嗣猶如被雷擊,他近乎咆哮著:“胡言亂語。你倒越來越有脾氣了,如今翅膀長硬了是吧,連為父的話都聽不進去!你到底想怎樣才鬧夠。你想氣死我嗎?”

  他蹙眉瞪著,面前嬌美而又倔強的女子,語氣失落:“婳兒走了,我沒能保護她,這是我這輩子最恨自己的地方。心死,這是老天罰我。女兒啊,如今你是你娘,在這世上留給我唯一念想,為了你幸福,爹愿舍棄所有去交換。十八歲之前,你只有呆在將軍府最安全!你若再有閃失,讓為父如何去見你娘親?”

  “那好,請爹爹告訴我,誰……才是逼死我母親的真兇!十八歲之前,我不會去報仇……但,我需要知道真相!”她的眸子里,突然迸發出灼熱的堅持與犀利。

  他干澀的咽了咽口水,摸著自己寶劍上的藍玉配飾,那冰涼的觸感讓他如夢方醒。是啊,有的秘密,一樣困守在他內心深處,時時折磨,刻刻郁結,像個不安分的蟲子,蠢蠢欲動。

  他必須用理智、道德、職責一道道符咒,迅速將他的遲疑鎮壓直至灰飛煙滅,只余一點兒微塵掙扎。

  真相,什么才是真相?有了真相就能得到公正與公平嗎?人心叵測,世道險惡,這孩子,終歸太年輕了,他苦笑。

  “傻話……蠢話!”汪忠嗣囁嚅著,再無沙場之上的驍勇威猛,笑容又泛現蒼老與疲憊:“沒有秘密,更沒有所謂的真相。有的,只不過是一場誤會,小小的卻足以讓人丟掉性命的誤會。生在何處,本不由人做主,咄咄逼人,難為的卻是你最親的人。”

  “如果你還是爹的乖女兒,就不要再率性而為。今日上已宴,長安年輕的俊杰們,都會被邀請過來。也許,或有你鐘意的,可以交往看看呢。女孩子的歸宿還是嫁個好夫婿,或許有了良人相伴,有了自己的孩兒,你便不會再糾結于報仇與尋找真相之中了。”他依舊避重就輕,甚至不惜唯唯諾諾。

  “你要我嫁人?”明月夜一陣寒意,醍醐灌頂道:“爹以為這樣,女兒就會放棄尋找真兇嗎?”

  “我希望女兒終有好歸宿。”他的聲音又低沉幾分:“女兒家,總要嫁人。你長大了,而爹老了……如果你一定要離開將軍府,也只有這個法子。若你的夫婿寬厚,嫁人和學醫,并不會沖突。這樣,你身邊能多一個真心照顧你的人。爹不在你身邊,還有個可靠的人保護你,為父才能放心。”

  明月夜盯著汪忠嗣半晌,眼見著他認真至極的篤定,心中的逆反情緒更加油然而生,不可抑制。

  登時,兩人相對無語然又各懷傷心事,氣氛沉悶而尷尬。

  他們都在猜著對方的糾結,然而各自心里又都忌憚。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在欺騙?兩個原本相依為命的人,何時起對抱團取暖的伙伴,多了猜疑,少了信任。我分明是為你好,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愛你,為何你就偏偏不懂我的心?

  恰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女子呵斥下人的聲音,接著一聲門響,一個錦紅衫裙女子火一般闖了進來。

  她容貌嬌艷,妝容華貴,特別發髻上一對翡翠金搔頭,上面的翠綠寶石更是碩大而耀眼,映襯水芙蓉般的俏臉益發明艷動人。

  明月夜微微冷笑,退了幾步,又拿起桌幾上的藥典,顯然并不歡迎這不速之客。

  “爹,妹妹這邊的丫鬟越發眼里沒人了,剛才還要攔我,好沒規矩。奴婢粗俗無禮,定是主子沒教好。”汪慕雪拽著汪忠嗣的衣袖,一幅小女兒撒嬌的嗔怪。

  汪忠嗣看著面前貴氣逼人的汪慕雪,又望了望桌幾上的綠色衫裙與銀簪,便已心知肚明,不由心里自責自己到底疏忽了這些家常內宅的事情。

  他不由自主維護著明月夜道:“丫鬟通傳有何過錯?”

  興奮的汪慕雪并不計較他的訓斥,她拎著裙角,旋轉一圈,開心地問:“爹爹,您看慕雪美不美?”

  “很好。”汪忠嗣心不在焉地應付著。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著窗前綽約而立的白衣佳人,消瘦而清冷的身影,與似笑非笑的冷漠,心中尷尬愈來愈猛烈。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悉心照顧著她,但其實,她過得并不好,并不快樂,所以才想離開?到底,沒娘的孩子,孤苦伶仃地在別人屋檐下討生活,太可憐了。

  他應該給她更多的寵愛與關注啊,他因愧疚而心疼。

  汪慕雪可顧不上那么多,她得意地旋轉到明月夜面前,微微傾身,在她耳畔低語道:“聽說,晚上你不想去。也是,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面,怕自己丟人現眼吧?”

  明月夜微微一笑,避開慕雪咄咄逼人的紅唇瓣,冷冷道:“姐姐莫忘了,小鈴鐺喜襲香氣,特別是牡丹香油。”

  汪慕雪一愣,趕忙躲開明月夜身畔,對于那只脾氣古怪的大老鼠,她心有余悸。

  “你們姐妹,自當彼此愛護。”汪忠嗣艱難地打著圓場:“爹希望你們,都尋得好姻緣。”

  汪慕雪拽住汪忠嗣的衣袖,撒嬌地說:“好羞人啊。爹爹,女兒還想陪在爹娘身邊呢。”

  明月夜則深深地望著汪忠嗣,低沉道:“將軍,定會如愿。”

  那一邊,將軍府后花園,已經有矜貴的賓客閑逛著,比如他。

  哥舒寒百無聊賴地在花園的石徑慢悠悠踱著。他的家奴左車,在身后幾步跟著。

  “郎君,好歹來了,您多少還請到前廳去應個景兒啊,幾位小王爺都在找您呢。”左車納悶地跟著自己的主子,忍不住提醒。

  “人到已算應景了。”哥舒寒微微蹙眉道:“今日,我沒心情和他們寒暄。”

  “郎君,您不就是心里有氣嗎?您說那個把您……”左車在自己眉眼間比劃著,不由想起那日在夜舒樓找到怒氣沖沖的哥舒寒,眼周被畫上了黑而奇臭的東西竟幾日難消的光景。

  他忍住不偷笑道:“郎君,咱們可找遍了整個長安的酒肆,都沒那女子半點消息。許是,許是您見了鬼呢?”

  哥舒寒一時黑了臉,一把薅住左車的脖子,生拉硬拽倒自己面前,戲謔道:“左車,不如我送你入宮做了太監吧?”

  “您,您是我的祖宗行嗎?左車為您著想啊,郎君自然不想旁的人知道您……”左車在自己眼睛上描畫幾下,奉承著。

  “奴才只能獨個明察暗訪不是。也得容著時候啊。奴才可是為了郎君盡心盡力啊。”左車討好著跟上幾步。

  “滾。”哥舒寒作勢踢開嬉皮笑臉的左車:“仔細辦事,留神下面。”

  “汪將軍府上真是寒酸,府邸還沒咱們府上一半大,仆人都老成那個樣子,丫鬟長得也更不咋地。郎君,聽說汪將軍的兩個女兒都已到及笄之年,不過嫡出女兒那個,因為長得漂亮太挑剔,一直選不到合適的夫婿。”

  “但庶出的那個,據說卻是因為身材臃腫,長相丑陋,而且脾氣刁鉆,而且她娘好像還是個粗鄙的村婦,早早就病死了。”

  左車撇嘴道:“奴才們也納悶,汪將軍這般人物,怎么會在外面招惹這等風流事。您說就算偷腥,也得找個好看的吧,村婦的口味也太重些。那庶出的小姐一直不招待見,隨母姓可見地位卑微。若大將軍要把庶出那個許您,可千萬別應。咱們郎君的娘子,必得是天仙下凡的人物,稀松平常的可不行!”

  “你舌頭也嫌長?”哥舒寒瞥了一眼左車,意味深長。

  “祖宗,奴才閉嘴就是。哎呦……”左車話音未落,腳下一滑,一個跟頭栽倒在花叢中,口中卻不忘護主:“郎君小心,當心路上有污穢,臟了您的鞋。”

  左車坐在地上,拔下自己的鞋子,只見鞋底上粘著踩爛的紅果實。

  哥舒寒仔細一瞄,心下一動,疑道:“長安怎么會有忘憂草?”他抓住一朵白花紫蕊的花朵,細細觀察,微微嗅下。

  “忘憂草?”左車也抓起一朵白花,嗅著:“真香啊。”

  “忘憂草乃大食所產的異毒。花有奇香,可做迷藥,果有小毒,卻是靈獸喜愛的飼食。花果同煉七七四十九天可成無色無味,媲美鶴頂紅的天下奇毒,神仙也難救。”

  哥舒寒若有所思打量著面前一片雪白花海,贊道:“在長安能種下這么多忘憂草,可不是容易的事情。”突然他靈光閃現,不由微笑道:“左車,你真是個好奴才。走,咱們去赴宴。”

  左車莫名其妙看著自己的主子精光四射的雙瞳,似乎突然揭開了什么難解之事的謎底,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不過,看他笑得如此囂張,八成有人要倒霉了。府里的奴才們早已總結出了規律,那就是:

  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小祖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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