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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月朧

  走進玲瓏水榭的內院,只見一棟兩層的南方風格木質樓臺。

  大廳與內院之間,除了種植了一大片梨花林,樹林之后還有一個碩大的池塘,種著星星點點的紫色睡蓮,池塘里面悠然游弋著,一群金紅與玉白的錦鯉,甚為喜人。

  明月夜微愣,這布置實在熟悉。她想起了一個人,不禁微微蹙眉。那位最愛梨花與金魚的故人。

  疑惑之中,他們一行人穿過長廊,終于走進了小巧而別致的內院。

  內院暖閣,掛滿了各種歷代名家的畫作,都是真跡。

  楠木擺設之上,零零散散放著淡青玉瓶,瓶中盛著含苞欲放的白色牡丹。

  整塊的藍天玉臺之上,放置著一把焦尾古琴,坐墊是繡滿了銀色牡丹花的蜀錦,旁邊丟棄了一塊羽白的絲巾,也繡著玲瓏白牡丹,可惜染了血跡,頗有幾分凄涼之感。

  諾大的雕花床榻前,正焦急踱步的高大彪悍胡人,想必就是傳說中的紫戎大王阿顏達。

  他高鼻深目,披散著的長發棕黑色微微卷曲,眼眸是泛藍的碧色,顯然算長得比較好看的那種異域人。

  他穿著一襲烏金色戰袍,外面罩著虎面玄鐵鎧甲,腰間配著銀白刀鞘的圓月彎刀。想必正從守城之處倉惶歸來,竟然一直未換下戰袍鎧甲,可見其匆忙與緊張。

  正在搓手走來走去的紫戎大王阿顏達,一看見明月夜與溫亭羽,忍不住瞪眼張口就罵了幾句突波語。手掌也握到了圓月彎刀的刀把上。

  溫亭羽本能護住明月夜,低聲道:“十七,我就說吧,蠻夷不可理喻,他剛剛問候了我們的祖宗十八代。而且,如果我們敢再慢一些,你我的腦袋也要掛到老梨樹上了。”

  “原來兄長懂得突波語言。那就簡單多了。煩請你告訴他稍安勿躁,我自有妙方救他夫人。若不成功,他再惦記我們的腦袋不遲。”明月夜笑出了聲。

  阿顏達見明月夜不畏反笑,暴怒之中抽出了圓月彎刀,還未抬腳過來,就聽床榻之中傳來輕柔的低語聲:“阿顏達,你砍了他們,誰為我醫治呢?”

  雖為突波語,明月夜自然聽不懂,但那聲音卻令她心下一凜,果然就是故人呢。

  阿顏達本已暴怒,就要沖過來砍人首級,但聽到床榻里的女聲,便硬生生隱忍下來。又聽到溫亭羽,用突波語娓娓道來幾句,他臉色微微轉好。他收起了刀,用手指點住明月夜,又指指床榻里隱匿在白色紗簾的人。

  明月夜走上前去,剛坐在床榻前的木椅上,便有突波侍女從白紗里面,扶出一只纖細白皙的手臂,小心翼翼托在錦墊之上,貌似請脈之備。

  人都不得見,好大的陣仗,明月夜暗自冷笑。

  她看著那從紗簾里伸出的手腕上,戴著碧色玉鐲一枚,鐲子之中竟似有一道紅線游移,果然是罕見的寶物,更確信自己的判斷。

  她不動聲色,輕輕搭住那人脈搏,一邊眉心微蹙,聲音刻意微冷道:“聽聞玲瓏夫人突然七竅流血,您可有什么舊疾?譬如少年時曾落入寒潭,留下頑疾?”

  那手臂的主人微微顫抖,似乎驚愣片刻,遂而淡淡道:“不錯,幾年前,我曾不小心落入寒潭,留下了頑固的咳疾。”

  “夫人是江南人氏吧?對這大漠水土必然不服,廣陵白牡丹花香清甜,活血化瘀,卻對夫人的咳疾并無好處。在下有一古方,需每日甜水梨一枚,挖去內核,放入川貝、銀耳、以及……銀魄血珠粉,熬制成湯,連服一年,可去頑疾。”明月夜按緊那人手腕,只覺她心跳加快,手臂顫抖更甚。

  “夫人,不知可否讓在下,看看您的面色與舌相?”她伸手剛要掀開白色的紗簾,卻被阿顏達厲聲呵斥,一把圓月彎刀已橫在她脖頸之上。她紋絲未動,背影冷傲清高。

  溫亭羽驚呼出聲,趕忙上前欲擋住,卻被阿顏達用另一只手薅住脖領子,一把就雙腳拽離地面,他倉惶掙扎。這異族大王的蠻力實在驚人。

  簾內佳人驚嚇之際,連續咳嗽了幾聲,驀然厲聲用突波語道:“阿顏達,不許無理,我的病癥他說得極對,放他進來,我要見他。”

  阿顏達聞聽此語,半信半疑撤了刀,又扔下溫亭羽,他狐疑地打量著冷靜沉穩的明月夜。

  明月夜看了看溫亭羽,平靜道:“兄長,這位王妃我認得,你不必擔心。”

  簾內的兩個突波侍女走出來,把紗簾挽好掛在床榻兩側金鉤之上,又躡手躡腳往屋外走去。

  只聽那床榻里的人,輕輕嘆了口氣道:“阿顏達,你也出去吧,讓這醫官跟我單獨呆一會。我的病,他能治。”

  紫戎大王半信半疑打量半晌矮小的漢人醫官,又一把薅住溫亭羽的脖領子,拉著靠近自己,低低威脅了幾句。

  后者無奈不得不翻譯道:“小弟,這家伙說,你若治不好王妃的病,兄長的頭顱就會掛在老梨樹上喂烏鴉了。你要小心,不必牽掛兄長安危。”

  阿顏達不容溫亭羽說完,已經把他拖出了內院。幾個隨從,嚴陣以待要緊緊跟著少主子,卻被他呵止道:“你們跟好我……弟弟,務必護她周全。”

  “你們都下去,兄長放心,我心中有數。”明月夜干脆拒絕。

  她站起身來,緩緩走近床榻。眼見花團錦簇的緞被之中,半靠著一位絕色佳人。她膚色白皙,烏黑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身側,楚楚可憐的心形小臉,額上留著尖尖的美人尖兒,眉眼之間還有一顆殷紅小痣,映著眉若遠黛,眸藏秋水,分明是一位嬌俏柔弱的南方漢女。

  近觀,只見這位美人眼眸微紅,滿滿泛著血色,還有那口鼻之處,隨著微微咳嗽呼吸起伏,也滲出一絲絲血水,被她用一方銀色絲綢手絹擦拭著。

  本來,玲瓏夫人攥著手帕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但見到近身之人有一張平庸中年男人的臉,手中絲帕放松幾分。她仔細打量著明月夜的人皮面具,卻覺得那雙燦若星辰的黑眸,總有似曾相識之感,便嚶嚀細聲問:“先生,我們可曾見過面?”

  “不曾,但夫人和在下一位故人樣貌相仿。夫人也是廣陵人吧?多年之前,我曾在長安遇到一位阿朧姑娘,她的家鄉就在江南之地廣陵。那里生產一種白色牡丹,因為家母很喜歡用這種白牡丹和紫櫻草煉香。所以她和阿朧姑娘的長輩有緣。而在下曾在長安倚翠樓落難,也幸得阿朧姑娘相救……”明月夜停頓片刻,她盯著玲瓏夫人微微含淚的雙眸,眼見對方兩行血淚順著臉頰而下。

  “大夫可來自明堂明家?”玲瓏夫人用手帕擦著血淚,苦笑道。

  “歲寒無與同,朗月何朧朧……”明月夜接過絲帕,輕輕擦拭著玲瓏夫人,從口鼻之處滲出的血水,哀嘆道:“阿朧姐姐,你怎么成了玲瓏夫人?卿朗哥哥他又在哪里?”

  “你到底是誰?”玲瓏夫人如同被重擊一般。

  她反手抓住明月夜手腕,雖為病重之人,卻拼盡力氣把這黃臉藥師拉近自己。她另一只手在其脖頸處摸索著,不多時被她拽出一枚系著繩子的明珠,驚呼:“赤魂?果然是明月夜,你的臉怎么了?”

  “姐姐別怕,我是明月夜,只帶了人皮面具。”明月夜安撫地抱住玲瓏夫人的雙肩,輕聲道:“你怎么在土庫堡?”

  她看了看被子下,玲瓏夫人高高隆起的腹部:“你……怎么成了紫戎大王的玲瓏夫人,還有了……身孕。”

  玲瓏夫人幾分驚詫,幾分欣喜,又有幾分凄涼。她遲疑的伸出手,摸了摸明月夜的臉頰,泣聲道:“五年未見,阿朧以為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見到明家人了。卿朗他,卿朗他早就沒了……留下我一人獨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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