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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黑牢

  多塔看著那躺在水晶棺里,猶如熟睡般的美麗女子。她穿著一襲銀白色繡慢廣陵牡丹的衣裙,黑黑的長發在身體兩側自然垂散著,整個人都被新鮮的白色牡丹花團錦簇著。

  她看上去安靜而柔美,仿佛一睡不醒的絕塵美人,正等待著被意中人親吻著醒來。

  但他知道,無論怎么吻她,她都不會回來了。她將永遠沉睡在冰冷的水晶棺中。塵歸塵,土歸土,他也注定獨自一人孤獨。

  “想也別想,死了,你們也不會在一起。”多塔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她冰涼的臉頰,嘴角旋起顫抖得近乎抽搐笑來。

  他狠狠道:“阿朧,無論如何,我終歸得到你了。”

  “差不多得了,哥舒寒的靈獸營都要把你老窩端了。你還有心情和一個死了的女人絮絮叨叨,婆婆媽媽。”高遠靠著門框嘲笑道。他手中提著一壺葡萄酒,喝得自己眼神都有些迷離了。

  多塔縮回手臂,他轉身惡狠狠瞪著高遠,聲音嘶啞道:“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滾回你的大常去。如果不是你,阿朧又怎么會死?”

  “笑話,殺阿顏達的是你,又不是老子。救不活你女人的是哥舒寒軍醫,也不是老子,你跟老子兇管個屁用?”高遠晃晃蕩蕩走過來,不吝嘲諷。

  “還不是你出的混蛋主意?”多塔狠狠一掌,擊碎了房中的楠木茶幾,茶壺與茶杯碎了一地,茶水與瓷片狼藉不堪。

  “如果你早聽了老子的話,早點兒宰了阿顏達,這城池和那女人已為你掌中之物。這下可好,你把哥舒寒的軍醫投進了黑牢,那半妖已得知了消息,正瘋了般全面攻城。看吧,用不了一個時辰,他必定能破城。到了那時,你就可以和那女人,在陰曹地府相見,再互訴衷情吧。”高遠撇著嘴冷笑著,又灌了半袋子酒。

  “那本王就先殺了他的軍醫,再和他決一死戰。”多塔惡狠狠道:“我要剜出軍醫的心臟,祭奠我的阿朧。”

  “多塔,你也少虛情假意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是你給玲瓏夫人下的念情花蠱,那分量足以讓她和孩子雙雙斃命。這軍醫本來有機會,力挽狂瀾,但你怎么見到了那女人和你兄長的孩子平安落地呢?你想要的,一直只有紫戎大王的王位。你又不是見了我才想要做王的,從你打一出生就注定了,你是個強盜。你會不擇手段,搶到那個不屬于你的王位,這是你的命。哈哈……”

  多塔惱羞成怒,一把薅住高遠的衣領,硬生生把醉醺醺的人拉到自己面前,咬著牙說:“你以為,本王兵敗,你就能活?或者,本王把你綁了交給哥舒寒,換條生路也未嘗不可。”

  “多塔,你就是笨,難怪一直被阿顏達壓制。你就不能換個思路?”高遠好笑地拍拍多塔的臉,惡毒道:“知道嗎?那軍醫十七,就是汪忠嗣的女兒明月夜,常皇賜婚給哥舒寒的嫡夫人。不然,你以為哥舒寒為何如此寵愛一個末等軍醫?他之前為何保守攻城,不過忌憚自己的女人在城中的安危。這下好了,你還要宰了他女人,心高氣傲如他,還不得把你這城里的突波人殺個干干凈凈。我要是你,一定會好好利用這個送上門的人質。我跟半妖談判啊,別說放你我一條生路,有她在,你跟哥舒寒討要十萬兵馬,他也得給你。”

  高遠把酒壺狠狠扔到地上,鄙視道:“多塔,你就是蠢貨,沒有長腦子的豬玀。沒有老子,你半天都活不了。”

  多塔一把松開高遠,后者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面上,卻醉得爬不起來半步。

  “其實,你比我本王,更怕哥舒寒吧?不然,何必日日要把自己灌得爛醉,也不敢安睡?如果自己能逃得掉,你這老狐貍早就扔下本王,逃之夭夭了。”多塔不屑道。

  “對,老子怕他,比怕見到自己祖宗還怕這個妖孽。你不怕嗎?你跟他交過手,你這突波第一勇士啊,感覺如何?”高遠冷笑,鄙夷道:“好好想想我說的法子,或者能救你我性命呢。”

  這邊,紫戎王府的黑牢里。窄小的牢房,骯臟充滿了惡臭,只有小小一隅安著鐵欄的窗。

  渾身是血的明月夜跌坐在地上,她茫然的就著微弱陽光,看自己雙手上已經干涸的血漬,那是明朧和孩子的血。

  盡管使出渾身解數,她并沒能救下明朧和她的孩子,因為這意外發生得太突然了。

  明朧拼著最后力氣,生下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男孩,但當他睜開眼睛發出低弱的哭泣,那湛藍的眼眸震驚住了明月夜。

  “對不起……是我……騙了你……他是……阿顏達的孩子……我……”明朧流了太多的血。她的臉和嘴唇,異常的蒼白。她有氣無力的,拉住明月夜的手,冰涼而滑膩的觸感。

  她不斷地淌著眼淚,話卻無法再無力氣多說半句。

  明月夜忍住心碎。她沉默著,顫抖著把嬰兒用錦被包好,輕輕放回明朧的臂彎。這一大一小的生命都拼著力,依偎著彼此,艱難掙扎著最后的呼吸。

  明朧看著自己的兒子,看他青紫的小臉,她的嘴唇哆嗦著,淚水愈加的川流不息。

  “別哭,別哭,會好的,我會治好你們……阿朧,我會治好你們,我要帶你們……回家……”明月夜蹲在床前,她緊緊握明朧的手:“別睡,千萬別睡,求求你,阿朧姐姐……”

  明月夜的眼淚,也忍不住一串一串滴落在醫服上。她第一次不知所措,無能為力,茫然而恐慌。

  “哥舒寒,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呢,救救阿朧姐姐,救救她的孩子,十七快要撐不下去了……”她忍不住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叨念著。

  明朧眼睜睜看著,自己臂彎中的嬰兒,喘完了最后一口微弱的呼吸,他安靜了,不再活活受罪。

  她也疲憊地闔上眼睛,發出一聲悠長而絕望的嘆息,然后握著明月夜的手,終于頹然松開,她也無聲無息了。

  明月夜記不起,自己怎么被扔進黑牢來,人皮面具早已扯掉,身上的衣服沾滿了塵土與血漬,渾身的血腥味。成年之后,這是第一次面對親人的離世,讓她覺得如此的慘烈與絕望。

  恰在此時,窗口的窄小縫隙中,轉瞬之間鉆進一道銀白色身影。

  流千樹跳到明月夜腿上,看到她的樣子,他著實吃了一驚。他忙不迭把一粒赤紅丸藥塞進她口中,手忙腳亂摸索著她的胳膊和腿,嘴里小聲而驚恐道:“你……怎么有這么多血。你哪兒,哪兒受傷了?”

  半晌,明月夜晃過神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沒事兒,不是我,我沒事兒。”

  “嚇死小爺了。”流千樹重重舒了口氣。

  “明朧和孩子,我沒救過來。”她頹然:“你怎么找來的,亭羽哥哥和阿九在哪兒?”

  “我……都知道了。”流千樹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輕輕碰碰明月夜的手指,低低安慰:“紫戎王府的事兒,我都知道了。溫亭羽和阿九都送出了城,你放心吧。本來那兩個死腦筋一個都不肯走,好不容易被我說通了,去和大軍會合,好帶兵進來救你出來。不過,那雙瞳鬼可發瘋了,他已經殺紅了眼,正不顧一切攻城。細作營為了攻進王府幾乎全軍覆沒,城外暗軍和突波守衛也死傷各半,甚為慘烈。哥舒寒,這是要拼了……”

  “他瘋了,怎么不按計劃來呢?今夜過后有暴風,那些突波士兵體內咕咕草之毒,會全面爆發……告訴他,一定要等……”明月夜緊張地坐起身來,唇瓣顫抖:“那他……有沒有受傷?”

  “只要你在這里,他就不會放棄!你見過公狼誓死救母狼的架勢嗎?就是拼命……不顧一切。”流千樹自嘲地嘆息道:“我服了……”

  “瘋子,瘋子,這個瘋子?怎么辦……不行,流千樹,高遠就在王府,你得想辦法抓住他。”明月夜略一思忖,目光灼灼。

  “不行,我要先救你出去。”流千樹焦灼地走來走去:“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管高遠做什么?”

  “你都看見了,他們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僅憑你我之力,根本不能逃出守備森嚴的黑牢。但是,他們也不會那么快殺了我。多塔是個蠢貨,沒有高遠那個老狐貍給他出謀劃策,他很快就會無計可施。最后,只能拿我做人質,押往城墻威脅暗軍攻城。或許,我才能有機會逃出這里。”明月夜迅速恢復了清醒,仔細分析著:“流千樹,你立刻去抓高遠,一定不能讓他逃了。抓住高遠,汪帥的冤案才能重見天日,不然我們這一趟就白來了。”

  流千樹仔細盯著明月夜半刻,終于妥協道:“我就知道,你做的一切都為了汪忠嗣。這個笨蛋,他可真對不起你!也罷,反正也沒別的辦法了。給你這個防身,自己當心。你一定撐住了,我逮著高遠就來救你。”

  他把身上背的背囊遞給她,只見里面裝了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和若干銀針與火油飛蝗石。

  她聳聳肩,眉目染笑,忍不住夸贊道:“流千樹,沒有你,我可怎么辦呢?”

  “對了,柳辰青被哥舒寒宰了,汪忠嗣得救了……”流千樹撓了撓頭:“你放心吧。”

  “知道了……”明月夜淺淺一笑,眸光益發的明亮與篤定起來:“他果然一諾千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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