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汴京,弈乾宮。
漓園之中的東魁楊梅,近日已經成熟了。
大片大片的梅子林,碩果累累。又經過一場夏雨,紅彤彤猶如小燈籠般的楊梅果子晶瑩剔透,酸甜可口。藥童和侍女們,都提著小竹筐,采摘著紫紅熟透的梅果,用來釀梅子酒和蜜漬梅果。
凰后幺離凰抱著皇子小骨頭,穿梭在楊梅樹林里。她舉高小骨頭,讓他用胖乎乎的小手,親自摘下來那些,美味多汁的果實。宮女歸飛和知更,提著竹籃,笑吟吟的跟在凰后身后。
小骨頭雙掌抓著鮮艷的梅果,等不及娘親清水洗凈果子,便忙不迭的將果子放入口中吮吸,一副津津有味的滿足樣兒。
“小骨頭,不可以偷吃。楊梅要用竹鹽水浸泡過,才可以吃。不然會鬧肚子的。”幺離凰微笑著從兒子手中,摳出來剩下的果子,又親親他胖胖的臉頰:“乖,先和娘親摘果子,一會讓歸飛給你做桂花梅子湯喝,好不好?”
小骨頭雖然戀戀不舍,但也極聽幺離凰的話。他癟癟小嘴,把注意力集中在更大更紅的楊梅果子上。
“啟稟凰后,淵王回宮了,在漓園外面候著,覲見娘娘。”歸飛躬身福禮,低聲道。
“淵王?”離凰微微展眉,有些困惑。
“就是蕭太妃的小兒子,淵虹皇子。太妃本育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名喚湛瀘,七公主承影,小皇子淵虹。大皇子比陛下小了不到一歲,出生就被龍源陛下賜名湛瀘,是軒轅劍之外的古劍之首。可惜,大法師斷言大皇子無福承受鄭重之名,果不其然尚未成年便夭折了。小皇子淵虹是先皇最小的兒子,今年不過十八歲。十二歲時便應大法師之言,被先皇派往云州封地,潛心修習。如今,也是得到了陛下的特許,奉旨回京覲見,看望他的母妃蕭太妃。”歸飛湊近一步,輕聲解釋。
“淵虹,就是那位,最愛蹴鞠的那位小王爺?”離凰淺笑,若有所思:“據聞,吐波特使送美多公主,扶桑國特使送逐浪彩子女親王,獅子國更甚,居然遣特使送來費麗爾和戴麗雅公主兩位公主。皇上本有意將戴麗雅賜婚給慎親王,剩下這些公主們,恐怕想選出一位作為淵王的王妃了。不過,淵虹的自己的心意,也很重要。”
“淵王是先皇和太妃最小的,也是最被寵愛的孩子,難免任性一些。他又一直遠在云州,待會兒恐怕禮數有難免不周,若言語有失,凰后還不要放在心上,不要怪罪淵王殿下。”歸飛頷首,態度謹慎。
“本宮明白,請過來吧。”凰后抱著小骨頭,在白玉石桌旁的玉凳上坐下。
遙遙而見,一位身著紫袍,頭戴麒麟金冠的年輕男子,翩翩而來。好一個英俊少年。
這淵虹,看起來似乎比十八歲要更年輕。身材不高更不魁梧,似乎還在發育中。與赤霄的蜜色肌膚不同,他的容貌更似母妃蕭弱水,肌膚白皙,面若暖玉,眉如遠黛。一雙明亮有神棕黑眼眸,有著深邃的雙眼皮,和長若嬰兒般的厚黑睫毛。再有幾年,想必這郎朗美少年,終歸會長成俊秀英挺的男兒。
“淵王慕容淵虹,拜見凰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淵虹提起袍子,低著頭,規規矩矩躬身行禮。
“淵王不必多禮。起來吧,賜座。”幺離凰微笑,她抱著小骨頭,低低在他耳畔道:“小骨頭,這是你淵皇叔,來問好。”
“圈……圈圈皇叔……好……”小骨頭伸出胖胖的小手,笑吟吟招呼著淵虹。
“是淵……不是圈圈……”幺離凰一挑眉,無奈道。
“圈圈……皇叔……”小骨頭皺著眉,不滿意的再次重復。
“圈圈就圈圈吧,皇叔給湛瀘皇子,帶了很多禮物。倒都和圓圈這類密不可分。”淵虹咧嘴一笑,他揮揮手。
身后的太監捧了各色禮物,緊緊跟上來。他順手拿起一個小巧的七彩玲瓏蹴鞠,遞到小骨頭面前。
“球球……”小骨頭興高采烈的雙手接住,立時便把玩起來。
“慕容家的男兒,都愛蹴鞠游戲。等湛瀘皇子長大了,皇叔教你怎么踢蹴鞠。”淵虹笑嘻嘻的撫摸了下小骨頭的頭發和嬌嫩的臉蛋,并不在乎他嘴巴里滴滴答答的口涎。看起來,他是真心喜歡小骨頭。
“圈圈,抱抱……”小骨頭并不認生,他伸手便向淵虹索抱。
淵虹并不敢妄動,他眨著眼睛,小心翼翼望著幺離凰。后者微微一笑,起身將小骨頭遞給淵虹。他微微吃驚,遂而穩穩接住。他抱著小骨頭,高高舉過頭頂,轉了一圈又一圈。
小骨頭抱著小蹴鞠,暢快的歡叫著。可嚇壞了歸飛和太監們,他們忙不迭的跟在淵虹身邊,生怕他一個失手,便將小皇子跌落到地上。
幺離凰卻并不擔憂,她淺淺輕笑,凝視著淵虹,眸若星辰,璀璨生輝。淵虹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有些索然。他將懷中的小骨頭遞給歸飛。
幺離凰輕輕揮手。身后的太監便及時將冰鎮的金盞,放在白玉桌上。
“淵王累了吧,這桂花楊梅飲,剛剛冰鎮過,開胃消暑,甚好。”幺離凰親自將一只金盞,放在淵虹面前。
“歸飛,你們帶小骨頭去摘楊梅吧。本宮在這里,想和淵王爺話話家常。”她拿起自己面前的金盞,緩緩啜飲。
待歸飛帶著小骨頭的身影消失在楊梅林里。淵虹突然面色凝重起來,他似笑非笑道:“凰后似乎并不擔心,本王會將小皇子失手摔倒。本王的皇兄,與小皇子同名,終歸擔不起這氣勢宏博的御賜之名。也是因為意外離世。凰后不怕……”
“淵王乃小骨頭的親皇叔,本宮又何必擔心,庸人自擾?”幺離凰用金湯匙,細心的攪動著金盞中的楊梅:“君子坦蕩,神定氣安。還有,滿業不相同,苦樂自懸殊,本宮一心向善,又何必心有戚戚然。”
“陛下將本王母后關入冷宮,又將蕭氏滿門滅族,本王堂堂皇子,無詔竟不能前往弈乾宮看望母后。難道,本王不該有恨?”淵虹冷冷道,一雙黑眸凜然。
“淵王可見過蕭太妃了?”幺離凰風淡云輕。
“不曾,未得陛下與凰后旨意,本王不敢輕舉妄動。”淵虹暗暗握拳。
“是非分明,淵王見過太妃,自然會有分曉。你皇兄和你,身上同樣流著先皇的血,你們血脈相連,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不對嗎?”
“最親的人?先皇駕崩,陛下都不曾讓本王回京見他最后一面。甚至,不許本王與母后書信往來。如今,若非各國求親,陛下應接不暇,又怎么會想起本王這個閑散王爺來?”淵虹狠狠道。
“淵虹,本宮問你。你覺得蕭氏謀反,可有錯?你又覺得你皇兄這個皇帝,可不妥?”幺離凰并不吃驚,反而微微一笑。
淵虹遲疑片刻,終歸低聲道:“蕭氏謀反有錯,陛下也是開明之君。可是,本王不想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連婚姻大事都要任人宰割。什么獅子國的公主,扶桑國的女親王,本王統統不想要。”
“王爺奉旨回京,一為大燕政局穩定,不再內憂外患。何況此前,也是蕭太妃懇求皇上,不要輕易召你回宮。因為,她希望你能遠離宮廷,遠離陰謀,過采菊東籬下的悠然日子。太妃的身體已經調理妥帖,喉疾亦然痊愈。若王爺愿意,此次見過陛下之后,可以帶太妃會云州封地小住。王爺愿意嗎?”幺離凰娓娓道來。
淵虹愣了幾個呼吸,他有些不可思議,孩子氣的囁喏道:“那……那些……奇奇怪怪的公主,本王可以不娶嗎?”
“此次聯姻和親,淵王和慎親王確在皇上考慮的人選之中,卻不會強求兩位王爺。聽起來,王爺可已經有了意中人?”幺離凰長眉一挑,眸色深邃。
“沒……本王沒有。但……本王亦然希望,能像皇兄與皇嫂一般,與自己情投意合之人,白頭偕老。”淵虹沖口而出,卻又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頰,仿若害羞的少女,再無剛才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強勢。
“哦,那么有緣千里來相會,但愿王爺得遇佳人。”幺離凰拿起金盞,遞給淵虹。
后者再不推辭,一飲而盡,不吝贊嘆:“果然好飲!”
幺離凰唇角旋起魅惑的弧度,似笑非笑道:“王爺難道不擔心,本宮在楊梅飲中……下毒?”
淵虹目瞪口呆,結結巴巴道:“凰后……凰后……”
“凰后擅毒,王爺不曾耳聞嗎?禍從口出啊,淵王,本宮可睚眥必報。”幺離凰逼近一步,紅唇妖嬈。
“本王……本王……”淵虹拼命眨著大眼睛,嘴角微撇,眼看著貌似就要嚎啕大哭。
“逗你的……淵王直率,性格果然可愛。還不趕緊去夜闌殿,看望太妃。她老人家,恐怕已經望眼欲穿了。”幺離凰順手拿起琉璃盞,笑吟吟道:“剩下的梅子飲,王爺一同帶過去吧。本宮也要去安排,迎接淵王的家宴了。”
淵虹咽了咽口水,接過琉璃盞。他悄悄望著幺離凰艷美若梅的櫻唇,心里竟如小鹿一般亂撞。遂而,他臉頰一紅,逃一般的疾跑出了漓園。
得知淵王回宮,燕皇赤霄御賜夜宴及各類例賞。夜宴之后,還有家宴。一場場熱鬧繁華過后。淵虹和蕭弱水終于在夜闌殿有時間,有空間,細細詳述多年來的惦念。
淵虹眼見蕭弱水身心愉悅,夜闌殿的宮人們又照顧周全,面面俱到,一顆忐忑之心終歸落了下來。
“虹兒……有時間要多和你皇兄聊聊。若你能助他一臂之力,自然是好的。”蕭弱水一邊低語,一邊寵溺的為更衣之后的淵虹,親手梳理著長發。
“母親放心。”淵虹瞇著眼睛,身心愉悅。
“只不過,除了和親這件事。那些奇形怪狀的公主,孩兒不要。孩兒……想要一個像……像皇嫂一樣的女子,相知相愛,一生一世一雙人。”他沖口而出,耳垂都炙熱紅透了。
“虹兒,凰后那般的奇女子,終歸可遇不可求。千萬不要癡心妄想,自尋煩惱!”蕭弱水手中的動作一滯,難掩惶恐道。
“孩兒并非仰慕凰后,她是孩兒的皇嫂,孩兒定會恭敬有加,不會逾越半分。只是,淵虹更想自己的婚姻大事,自己做主……”淵虹長長嘆息一聲。好看的大眼睛里充滿了云彩一般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