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一封奏本,驚動了整個大明朝野。
幾乎在所有人看來,若是按照周正的計劃改革遼東,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禍亂。
不說朝廷上的爭議,遼東那么多將帥,勢必會因此泛起各種心思,于朝廷將是極其不利。
此舉看似為國謀事,實則居心叵測!
這一次,周正是真的捅了馬蜂窩,不知道多少人四處抨擊周正,雖然口口聲聲掛著‘黃口小兒,口出狂言’、‘年輕魯莽,不懂國事’、‘意氣誤國,似忠若奸’、‘危言聳聽,為取聲名’這樣還算客氣的前謂稱呼,但下一句往往都是要求嚴懲不貸,一個個上書彈劾極其激烈。
之前很多保持的沉默的人也忍不住了,紛紛在一些大人物面前說話,要求懲治周正,即便不殺,也要奪官發配的遠遠的,不然‘貽害社稷,禍患無窮’。
加上有心人持續散播周正與魏希莊的關系,東林進攻越烈,眼見朝廷無動于衷,奏本上的措辭更加的出格,儼然是要與周正‘二選一’,不死不休的轟轟烈烈模樣。
在袁崇煥等人要進京之際,周正這道奏本自然引起朝野上下的沸沸揚揚,爭議不休。
晌午之后,被罷官,從山東回來的周方終于到京了。
其實,他還沒到京就已經知道了周正被下詔獄的消息,此時壓著怒氣,沉著臉,來到了禮部尚書李思誠的府門前。
“我要見李堂部。”周方看著開門的家丁,一臉怒容的說道。
家丁陪著笑,道:“周博士,我家老爺還沒有回府,您改天再來吧。”
周方冷哼一聲,道:“我就問一句,我二弟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東林那么多人彈劾他?要置他于死地?大人位高權重,聲望隆隆,難道就不應該公平的說句話嗎?”
家丁還是一臉陪笑,道:“小人哪里懂朝堂上的事情,周博士如果有時間,等老爺回府了再來吧。”
周方看著里面,突然高聲道:“君子臨危不懼,正義直言,李尚書徒有虛名,臨事畏搪,周橫平不齒!”
門內的家丁臉色一變,面色驚怒。
府內安靜無聲,靜的風聲好像都停了。
家丁表情迅速變回來,祈求般的說道:“周博士,老爺真的不在家,您請回吧。”說著,就要關門。
周方面上陰沉,雙眼噴火,冷冷的看著這個家丁關門,依舊遙遙的看著府里。
看著那場景隨著門縫越來越小,直到一點縫隙都不剩,里面的人始終不曾出現,一句話也沒有。
周方雙眼血紅,狠狠的咬著牙,內心怒恨交加。
他當初是多么信任東林,多么仰慕東林前輩,視他們為榜樣,事事以此要求自身,卻沒想到,大事臨頭,害他的居然就是東林!
周方身后一個家丁上前,道:“大少爺,既然李尚書避而不見,咱們還是回府吧,老爺一直等你回去。”
周方哪里甘心,壓著滿心怒火,冷哼一聲道:“他李思誠不肯救,我就去找別人,我就不信偌大的東林就沒一個明通事理,仗義執言的人!”
這個家丁猶豫,給另一個家丁一個眼神,陪著周方走向另一家。
李思誠府內,李思誠此刻就站在屋檐下,看著大門關閉,自然也聽到了周方的那一聲喊叫。
他身后有一個三十出頭的儒生男子,看著李思誠青色的側臉,道:“老師,周橫平與他弟弟周征云一樣,年輕沖動,好言無知,不懂朝局晦澀更不能體諒老師的難處,老師不必為此生氣。”
李思誠看著緊閉的大門,好一陣子,搖頭道:“不是我不想出手,是我即便說什么做什么都于事無補,朝局混沌至此,我一個李思誠又能如何?”
李思誠的這個門生也是輕嘆一聲,道:“閹黨越發囂張,學生明白老師的難處。也怪那周征云年輕好名,不懂分寸,居然在這個時候,上這樣的奏本,惹下潑天大禍,怨不得旁人。”
李思誠沉默好久,道:“上次在朝堂上我看他侃侃而談,面對滿朝文武面不改色,從容自如,本以為會是一個值得培養的后輩,卻不想如此沖動魯莽,將自身陷于如此境地,可惜了。”
門生點點頭,一臉感嘆可惜之色。
至于這可惜有多少真假,只有他們自己心里清楚了。
周方又陸續找了幾個曾經拜訪,結交過的東林高官,但要么是避而不見,要么就是在后門匆匆說幾句,言說困難,還是不肯出言幫忙。
周方氣的臉色鐵青,雙眼含淚,一肚子怒火,狠命在一處墻角用腳踢著墻,嘴里大罵:“什么鐵骨錚錚,什么中流直臣,什么不畏生死,什么公正無私,都是騙子!沽名釣譽,小事推脫,大事畏搪,毫無風骨可言,我看錯你們了……”
福伯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他身后,見如此,心里默嘆,上前道:“大少爺,我們周家不值得他們救,他們不敢惹閹黨,我們周家現在是墻倒眾人推,他們明哲保身,不奇怪。”
福伯跟著周清荔二十多年,見慣了官場上的世態炎涼,人心叵測,對于周方這種初出茅廬的年輕人遇到的委屈雖然能體會,卻也無奈。
周方停下腳,咬咬牙,手臂擦了擦臉,轉頭依舊雙眼通紅的看著福伯道:“那二弟怎么辦?他已經被抓進詔獄了,除了東林,還有誰能救他?”
在周方看來,現在能救周正的,也就是東林與閹黨,他不指望閹黨,只能寄希望于他所認識的東林黨人了。
這里面的事情太過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福伯猶豫片刻,道:“回府吧,老爺在等你了。”
周方這一路遇堵,也沒有其他辦法了,依舊怒氣委屈難平,通紅著眼道:“好。”
福伯知道周方的心情,沒有多說,帶著周方回府。
回到周府,周清荔看著周方風塵仆仆以及委屈不甘的神色,心里知道他遭遇了什么,青硬的表情有些和緩,道:“去洗洗,早些休息。”
“那二弟怎么辦?”周方立即就說道。周正已經被關入詔獄三天了,那是魔鬼羅剎之所,進去還能好?說不得現在正在遭受嚴刑拷打,甚至是已經死了!
福伯看著周方的著急,心里欣慰又沉重,周家這三父子雖然性格大有不同,倒是都將父子兄弟情義看的最重。
周清荔沉默片刻,道:“沒事。”
周方嘴角動了動,剛要再說,見周清荔面容枯瘦,顯然這幾人也不好受,嘴角動了動,點頭應了聲,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