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明日上朝,周正已經從李恒秉的嘴里知道,只是沒想到他的效率這么快。
周正神色如常的揮退姚童順,坐在椅子上,研究著李恒秉等人的彈劾奏本。
李恒秉等人的彈劾奏本相對有理有據,要么是周正自身的入仕缺陷,經營賤業,要么就是那件萬里之外的案子。
李恒秉等人的奏本沒有說他‘狂妄之言,以邀名望’之類,更沒有說他妄議國事,大言不慚。
周正暗自點頭,李恒秉還沒有出格,一切都還是恪守著規矩,不曾惡意構陷,肆意栽贓。
周正仔仔細細的研究,從頭到尾的看,一遍又一遍,想要從中找出破綻。
但李恒秉即便盛怒,依舊沒有出格,沒有失去理智,奏本上沒有什么破綻可尋。
“看來,還得想其他辦法。”周正合上奏本,輕聲自語。
這一天,周正的班房很安靜,沒人打擾,飯菜都是姚童順送入班房。
到下班的時候,所過之處,盡皆是怒目而視,好些人忍不住想要沖上來暴打周正,都被人給攔住了。
周正旁若無人,一如往常的下班,先是去了周記,而后又到周氏牙行走了一圈。
生意難免受到影響,好在問題不大,每日依舊盈利不少。
上官勛已經回蘇杭,相信在年后會有一大筆可觀的銀子進入周正的口袋。
之后周正便回了周府,晚上周家父子三人圍坐吃飯,周正將明早上朝的事情隨意般的說了。
周清荔面上凝重一閃,旋即淡淡的說道:“嗯,你想好就行。”
周正嗯了聲,沒有再多說。
周方欲言又止,或許是感覺到飯桌上的凝重,他悶著頭沒有出聲。
周正瞥了他一眼,看到他臉上的落寞與頹喪,也知道他經歷了什么,卻沒辦法安慰他什么。
官場上,哪一個不是趨利避害,明哲保身,講什么正義,道德,禮義廉恥?
講這些的,早就尸骨無存了。
吃完飯,周正就回了書房,如常的看書,練字。
劉六轍在門口徘徊一陣,還是進來,站在周正書桌前,仰著臉道:“二少爺,老爺在洗他的官服,就是他書房里一直掛著的那件。”
周正抬頭看著他,默默一陣,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劉六轍看著周正,好半晌又道:“二少爺,你能不能辭官?”
周正一怔,抬頭看著他,見他雙眼有些紅,深吸一口氣,道:“躲不掉的。”
這件事有了開頭,已經由不得周正退縮了。更何況,民亂漸起,建虜入關大明存亡就在眼前,周正還能往哪里退?
難不成十幾年后,他們齊齊打碎膝蓋,叩拜建虜主子,做一輩子的奴顏婢膝的奴才?
劉六轍自然無法理解周正的心情,抿著嘴角,重重的嗯了聲,轉身出去。
周正看著他的背影,眉頭擰起,轉頭看向他一邊掛著的官服,頓了一會兒忽然走過去,取下來,又拿過毛巾,仔細的擦拭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正看著這件官服,目光幽靜的輕聲的道:“我喜歡站著。”
第二日一大早,周正就穿戴整齊,沒有吃早飯,徑直出府。
周家不少人起的很早,目送周正的背影。
周清荔,福伯,周方,劉六轍,上官清等等,他們表情各異,不約而同的是凝色。
周正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朝,到了都察院,點卯,排隊,站在李恒秉身后,等著時間,隨著大部隊進宮。
胡清鄭這次沒敢說話了,老老實實站在周正左手邊,目不斜視。
黑夜中,看不清李恒秉的表情,他抱著手,一如上次那樣在假寐。
沒多久,鐘聲響起,都察院的大人們從后面出來,打著燈籠,腳步從容,腳步聲都輕的不可聞的向著外面走去。
李恒秉,胡清鄭,周正三人依次跟著,周正注意到,這次一起上朝的不是江西道,而是湖廣道。
周正不認識,一路上都默然無聲的一路走向皇宮。
一如上次,周正等人根據時間,一步一步挪到了皇極殿前。
有監察御史負責糾察儀表,但這一次沒人為難周正,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入了大殿內。
天啟還沒有來,大殿里的氣氛似乎沒在外面那么肅重,有不少人交頭接耳的低聲交談。
李恒秉站在周正面前,他沒有說一句話,抱著手,瞇著眼,安安靜靜。
他們是品級最低的監察御史,只能在遠離龍椅的角落里。
胡清鄭小眼睛一直眨,直視前方,從來沒敢看一眼周正,更沒有一句話,一個暗示。
周正屏氣凝神,一樣沒有聲音,安靜的等著。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走過來,徑直看著周正,語帶教訓的道:“你就是周征云?我問你,你說遼西之地不可棄,那我問你,建虜已知道我朝虛實,若是復來,必傾力進攻,如何守?你保證能守得住嗎?守不住的話你知道要損失多少錢糧,死多少人嗎?”
在明廷看來,袁崇煥守住寧遠是一種僥幸,遼東糜爛不堪,建虜戰力彪悍,僥幸守住一次,肯定守不住第二次!
這是大殿里很多人的想法與觀點,有人問出口,很多人的目光就都看向周正。
滿朝文武,誰不知道周正攔住了閹黨,東林營救王化貞,誰不知道周正上了一道關于徹底改革遼東的奏本?
有人嘲諷,有人不屑,有人嚴厲,有人警告,有人漠然,有人平靜……大殿里只有六十多人,卻仿佛全天下的表情都能在這里看到。
周正抬頭看著眼前的人,神色不動,道:“大人官居何處?”
這個人冷哼一聲,道:“本官戶部左侍郎郭允厚。”
周正沒想到居然還是位大人,按照明朝六部尚書的更換速度,這位用不了多久就能位列堂官,甚至入閣都說不定。
周正沉默片刻,道:“想必大人經常有收不上來的稅,是不是就直接不要了?大人別急著反駁,不說遼西走廊的重要性。單說這種隨意放棄國土的行為,我大明的威嚴何在,天威何存?建虜的氣焰必然更加囂張,越發輕蔑我大明。沒了遼西走廊,山海關就是京師的最后一道門戶,更像一面鑼鼓,建虜敲一下,京城就要抖三抖,他們隨時都能敲……大人,你想想那個畫面,確定受得了如此這般的提心吊膽,心驚膽戰?”
郭允厚被周正這一連串的話駁的啞口無言,最重要的是,周正預設了一個無比可怕的后果!
如果建虜真的得到遼西走廊,時不時的攻打山海關,京城的日子還怎么過?
如果,如果山海關破了,可就如履平地的直奔京城,再無阻攔了!
“哼,巧言令色!”郭允厚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滿殿的人審視了周正一眼,沒有人再說話。周正的話,自然觸動不了他們。
如果,畢竟是如果。
李恒秉面無表情,身形向后倚了倚,低聲道:“這種手段可勝不了我。”
周正剛要說話,丹陛之上的側門打開,一個內監走出,望著下面尖聲喊道:“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