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周正與劉六轍一起回府的時候,周府的門口已是圍滿了人,提著各種禮物,喧鬧不休。
以往的周府,那叫一個清凈,不知道多少人避如蛇蝎,而今卻是人流如潮,車水馬龍。
周正遠遠一看就與劉六轍道:“走吧,從后門進。”
結果,后門也圍滿了人,堵的嚴嚴實實。
“二少爺,走這里。”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一個周府家丁,跑過來與周正低聲道。
周正與劉六轍跟他走過去,發現是一個梯子。
那家丁道:“從中午就熱鬧了,沒辦法,福伯讓府里進出都翻墻,不然根本出不去。”
周正嗯了聲,跟著爬梯子,墻的另一邊也有梯子,有家丁準備著,顯然是怕有外人跟著翻墻進來。
周正好不容易進了府,問道:“老爺,大少爺回府了嗎?”
墻內的家丁道:“老爺在書房與福伯下棋,大少爺還沒回來。”
劉六轍這個時候也翻過來了,道:“二少爺,你忘了,大少爺讓我帶去九江閣那了,現在還在那邊。”
周正記得這茬,道:“他在那邊做什么?”
劉六轍道:“我之前在那看了一會兒,大少爺就是走走看看,他好像很有經驗,在指揮劉師傅,劉師傅還很聽他的話。”
周正聽得一怔,周方是進士,在國子監待了幾年,去年又跑去山東做了知縣,難道是在山東學的?
周正生怕周方亂改他的設計,與劉六轍道:“明天提醒我去一趟九江閣。”
不等劉六轍答應,周正就奔著周清荔的書房走去。
他想問問,天啟與周老爹談了什么,畢竟周老爹在乾清宮待了是有一個多時辰。
走進房間,周老爹與福伯正在小桌上相對而坐,在黑白之間斗智斗勇。
福伯看到周正進來,笑著道:“二少爺回來了?”
周清荔則神色不動,漫不經心的落子,道:“皇上沒見你多久?”
周正已經走到他身后,看著棋盤,嗯了聲,道:“皇上不舒服。”
周清荔眉頭皺了下,道:“與為父倒也沒說什么,無需憂心。”
周清荔顯然知道周正來的目的,直接說了。
周正看了眼他的側臉,想了想,道:“有沒有讓爹復起?”
周清荔看著棋盤,搖頭道:“沒有。”
周正站在周清荔身后,神色沉吟。
天啟唱的這是哪一出,就是把他們叫進宮,真的‘閑聊’一番嗎?
周清荔落了一子,轉過頭,看著周正道:“皇上與你說了什么?”
周正回憶一番,道:“沒有什么,就是幾句閑聊。”
天啟真的是閑聊,一句有用的話都沒說,一點暗示都沒得。
周清荔審視了周正一會兒,又轉回去,淡淡道:“那你就不要摻和朝堂的事了,安心的在府里看書。”
如果是周正沒有入仕之前,還能繼續考進士,現在只能一個秀才掛一輩子了。
失去了‘一門三進士’的希望,周清荔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周正倒是不知道周清荔心里所想,看了一會兒就走了。
福伯等周正走了,這才與周清荔道:“老爺,皇上要是真的對朝局如此不滿,怕是還會有變動。”
內閣從首輔到閣臣已經換過一遍,黃立極上位不過半年,六部,都察院的七卿現在也已是大變。
可以說,朝局在一片混亂中完成了某種更替。
周清荔已經將宮里發生的事情與福伯說了,聽著他的話,默默點頭,道:“黃立極事事以魏忠賢馬首是瞻,實則也是在間接的向皇上表忠心,只是他一昧的遵從上意,而無首輔之能,怕是做不長久。”
福伯看著周清荔的神色,道:“老爺拒絕出仕是對的。”
天啟與周清荔的交談中,曾表達了希望他去戶部任職的意思,但周清荔婉拒了。
戶部,不比吏部好多少,里面的齷齪更多,進去了,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是排擠不得長久,進去作何?
周清荔輕嘆一口氣,道:“不說這些了。你對征云怎么看?”
性情大變的次子,一直是周清荔最擔心的。經歷了這么多事,他心里難免有些其他的想法。
福伯皺眉,認真的思索了一陣,道:“二少爺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這個假不了。”
周清荔聽著這話,沉默了好久,輕輕點頭,不管怎么性情大變,是他兒子就好。
周正與周老爹一番交談后,也算放下心。
他在都察院還是‘告假’狀態,是以可以專心做他的事情。
第二天,九江閣前。
周方站在周正身旁,道:“征云我跟你說,房子不能那么建,我大明的建筑講究方正,半圓太難看了……”
“圍墻什么的還是要建的,四周也別種什么梧桐,桃花,直接就弄成草地,若是累了,席地而坐,清風徐來,何等風雅?”
“還有,藏書不要隨便給人看,抄了,壞了,染了墨還好說,他要是撕毀了,盜取了,怎么辦?”
周正倒是第一次發現周方還有這么嘮叨的一面,耐著心聽著,等他告一段落,連忙插話道:“我知道了,你幫我盯著就行,缺銀子就找六轍要,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
“哎,我還沒說完,最好挖一個湖出來……”周方一見周正要走,急急的喊道。
周正哪里理會周方,這是他的九江閣,當然是按照他高興的來。
周正去了周記,周記后院堆滿了書。
因為周府前后都是來套近乎的人,前后大門都緊閉,萬千椫弄來的書籍只得放在周記。
周正坐在院子里,看著伙計們抱著一摞摞書堆放,他隨便抽出一本,自顧的看著。
這里面的書籍大部分都是遺失的,后世根本看不到。周正隨便拿出一本就是從未聽聞過的,不由得認真看起來。
這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傍晚。
劉六轍見周正看的認真,一直沒敢打擾,等要回府了,這才道:“二少爺,回去看吧。”
周正抬起頭,頓時眼前一黑,頭一陣暈眩,差點摔倒。
“二少爺。”劉六轍連忙扶住周正。
周正緊閉著眼,不斷的深呼吸,緩解頭痛,惡心。
過了好一陣子,周正艱難睜開眼,看著地面道:“沒事,坐久了,嗯,你收拾一下,咱們回府。”
劉六轍哦一聲,還是有些不放心。
又是好一陣子,周正慢慢恢復過來,將手里的書揣入懷里,看著堆滿院子的書,道:“遮一下雨,不要潮濕了。”
劉六轍答應著,讓伙計拿來雨蓬蓋著。
看到沒什么問題了,周正才道:“回府吧。”
劉六轍嗯了聲,關好門,隨周正回府。
又過一天,周正拿著一本書,在不斷施工的九江閣前面,手坐在椅子上,旁若無人的自顧的看書。
周方在里面跑來跑去,也不顧渾身泥土,樂此不疲。
一連幾天,周正要么是在周記練字,要么就是在九江閣前面看書,很是逍遙自在。
周方似乎嘮叨夠了,正在試圖與劉師傅說,想要對周正的設計做些改變。
劉師傅知道誰給的銀子,哪里會按照周方說的改。
晌午的時候,工人們圍成一圈,席地而坐,飛快的吃著飯菜。
周方有些拘泥身份,沒跟他們一起吃,而是與劉六轍在一邊的小桌上吃飯。
周正在看書,沒有與他們一起吃。
“《祁山文集》,嗯,值得一看。”
忽然間,周正身前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
周正被從書中喚醒,不由得皺眉,神情有些煩躁的抬起頭。
一看頓時一怔,周正慌忙站起來,道:“景湖先生。”
來人就是韓鋮,他一身的儒色長衫,看著周正笑著道:“周公子酷愛看書?”
周正放下手里的書,道:“學生沒有什么其他愛好,就是喜歡看些書,看著就會入神,失禮了。”
韓鋮笑著,又看了眼吃飯的那些工匠,掃了眼一身泥土的周方,拿出陽明手書與周正道:“說好三天的,有些不忍放手,勿怪勿怪。”
周正接過來,道:“這也是學生借來的,要不然倒是可以給先生多看些時日。”
韓鋮微笑著,目光看向混亂的工地,道:“這就是你要的藏書樓?”
周正道:“是。學生打算命名為九江閣。”
“九江?”
韓鋮思索著這個名字,微笑著沒有說話。
其實,他不是第一次來,這是第三次,周正這個年輕人,給他的觀感十分不錯。
這時,周方吃好了走過來,看了眼韓鋮,向著周正道:“征云,這位是?”
周正連忙道:“大哥,這位是景湖先生,先生,這是家兄,周橫方。”
周方一時間沒有想起景湖先生是誰,只是客氣的抬手道:“周方見過景湖先生。”
韓鋮看著周方一身泥土,氣度卻是不錯,笑著道:“不拘泥,好。”
周方愣了愣,不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他還是沒想到眼前的景湖先生到底是誰。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行人路過這里,其中一個是五十左右,神色方正,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他看著周正三人,頓時停駐腳步,雙眼大睜。
他邊上的婦人見到,拉了他一下,道:“老爺,怎么了?”
中年人直直的盯著周正三人,下意識般的道:“周家兄弟怎么認識景湖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