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錦一戰的勝利,對大明的影響是巨大的。
本來對遼東憂心忡忡的朝野,似乎徹底放下心來,確定寧錦一線穩如泰山,無需多慮。
而今爭論的不再是如何守住遼東,而是爭奪遼東這一戰的勝利果實。
遼東送上來的立功將士名單,幾乎被擱置在了一旁!
雖然朝廷沒有最終定論,但一些大概的封賞已經有了輪廓。
魏忠賢是首功,其他賞賜不說,有兩樣特別扎眼,一個是賜莊田兩萬頃,一個是配享太廟。
莊田還好說,但‘配享太廟’就不同了,哪里有閹人能配享太廟的?
這自然激起了清流的巨大反彈,但卻也阻止不了。
現在稱呼魏忠賢不在是魏太監,而是‘魏公’,真正的‘魏公’!
魏家的人,一口氣有八個人封伯,還有兩個晉升為‘公’,顯赫無比!
至于閹黨其他人,那獎賞自然也是不計其數,各種名頭加身,一堆的太子太傅,曠古未有。
還有一些值得注意的是,為了搶奪功勞,一些人極力壓縮袁崇煥等人的軍功,比如,袁崇煥只得了一個‘兵部左侍郎銜’,算是升了一級,其他的一概沒有。
滿桂,趙率教等人本來就是副總兵,現在也只是晉升為總兵,加一些賞賜,與上一次完全不可比!
都察院,周正班房。
周正聽著姚童順陸陸續續的匯報,沒有多說什么,看著他道:“我近來有排班上朝嗎?”
都察院的監察御史,按理說一個月左右都能輪到上朝一次。
姚童順道:“大人銷假就會排班,新的排班表應該明天會送過來,具體的得問一下胡御史。”
周正心里還在想著周應秋的那個提議,道:“朝野里有什么動靜,尤其是關于九邊重鎮的,第一時間告訴我。”
“是。”姚童順應著,接著又道:“大人,遼東巡撫等預計十四號到京,聽說這一次來很多人,大大小小有四五十人。”
周正眉頭一動,有些詫異的道:“這么多人?”
姚童順道:“都是來領賞的。”
周正不由得笑了聲,袁崇煥等人只怕以為賞賜還會如上次一樣豐厚,但是,他們注定要失望而歸。
不過,這對遼東的局勢是百害無一利,邊關將帥對朝廷的怨憤,在日積月累。
周正對袁崇煥無感,倒是滿桂為人不錯,想了想,道:“到京后打聽一下他們住哪里。”
姚童順看了周正一眼,道:“是。”
周正擺了擺手,繼續做他的事情。
他在班房里就是枯坐,監察御史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形同虛設,只是一個蓋印的。
到了下班時間,本想找胡清鄭聊聊,結果胡清鄭匆匆離開,沒給周正機會。
周正繼續在周記,九江閣轉悠一圈,而后回府。
又過了兩天,周正忽然對朝局的動向感到了一絲異樣。
那就是,李國普彈劾魏忠賢,居然沒有引起魏忠賢的反彈,并且似乎有一些人看到了某種風向,加入了彈劾的隊伍,聲勢漸漸有些大。
周正坐在班房里,神情怪異。
東林黨近乎被連根拔起,清流偃旗息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人再敢公然彈劾魏忠賢了。
偏偏這個李國普,在遼東大勝,魏忠賢攬功,聲望空前的時候,站出來彈劾,已經過去好些天,竟然平安無事!
錦衣衛,東廠,沒有一點動作,甚至上書反駁的聲音都很小。
“奇了怪了,不合常理啊……”
周正自語,表情有些疑惑不解。
這個時候魏忠賢應該容不得任何雜音,有人跳出來,不應該第一時間打壓,撲滅嗎?
周正想不透,起身離開班房,進入胡清鄭的班房。
兩人在一旁的小桌坐下,胡清鄭一臉的垂頭喪氣,道:“你都知道了吧?”
周正知道他話里的意思,道:“李詹事引出的動靜不小。”
李國普彈劾魏忠賢而沒事,一些人靜極思動,跟著上書,動靜不算大,卻也不小了。
胡清鄭看著周正,嘆了口氣,道:“沒辦法了,我也得跟著上書。”
周正看著胡清鄭,問道:“我好奇的是,為什么李詹事沒事?閹黨一點動靜都沒有。”
胡清鄭皺了皺眉,似乎也有些疑惑,而后道:“我聽他們話的意思是,皇上對魏忠賢好像有些不滿,偶爾說過什么。”
天啟對魏忠賢不滿?
周正神情若有所動,卻依舊不解。
就算天啟真的流露出對魏忠賢不滿,魏忠賢也不會因此投鼠忌器,對李國普的彈劾無動于衷。
難道是一次引蛇出洞,故意隱忍,張開大網等著更多的人跳進去?
周正傾向于這個推測,看著胡清鄭道:“你打算跟著上書,彈劾魏忠賢?”
胡清鄭表情很難受,掙扎了會兒,看著周正眨了眨眼,點了點頭。
周正沉吟片刻,道:“我打算上書彈劾周應秋,順帶彈劾魏忠賢。”
周正原本不打算去碰魏忠賢的,心里計算著時間,若是計劃的好,或許可以一步到位!
胡清鄭看著周正,道:“你為什么彈劾魏忠賢?”
周正道:“我要阻止周應秋裁撤其他八鎮。”
胡清鄭心里忽然一動,道:“那我跟你一起彈劾?”
若是綁著周正一起,不但危險性降低,令他安心一些,還能對李國普那邊有所交代。
周正搖頭,道:“如果你跟我一起,那就是浙江道彈劾閹黨,你第一個倒霉。”
胡清鄭頓時意識到他的身份,胖臉糾結的好似便秘一樣。
周正暗自搖頭,道:“你是前有虎后有狼,進退無路,辭官吧。”
胡清鄭再次以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周正,他要是舍得,早就辭了。
周正沒與他多說,胡清鄭這里探不出什么消息,還得另想辦法。
“對了,我什么時間上朝?”周正臨走前,忽然問道。
胡清鄭想了想,道:“七月十五,上面定的。”
七月十五?
周正對這個時間安排有些驚訝,因為這個朝會是對遼東將帥的封賞,算是近來最重要的一個朝會。
這么好的機會有的是人搶著上,上面為什么點名他去?
周正沒有多問,等都察院下班的鐘聲敲響,如常的下班。現在浙江道的其他御史與周正十分生疏,沒有客套,也沒疏離,基本上都是點頭之交。
周正徑直的想要回府,沒走出都察院多遠,何齊壽忽然找到周正,苦笑著道:“周公子,你快去勸勸東家吧。”
周正一怔,道:“老魏怎么了?”
何齊壽瞥了眼四周人來人往,道:“邊走邊說吧。”
周正點頭,兩人向著魏希莊的茶樓走去,同時周正也從何齊壽嘴里知道了魏希莊的事。
“你是說,老魏被趕出了千歲府?罷了一切官職?為什么,發生了什么事情?”周正有些驚訝。魏希莊怎么說也是魏忠賢的族孫,依照魏忠賢護短的性格,被趕出魏家,魏希莊的事情應該不小。
何齊壽道:“倒也沒有其他事情,就是東家拒絕封伯,九千歲大怒,加上其他人添油加醋,東家就被趕出來了。”
周正聽明白了,大步的向著茶樓趕去,道:“還不夠。”
何齊壽不知道周正這話是什么意思,連忙跟著。
到了茶樓,魏希莊罕見的一杯一杯的喝著酒,借酒澆愁。
看到周正進來,他嘴角動了下,繼續埋頭喝酒。
“你在怨我。”周正在他對面坐下,單刀直入。
魏希莊沒有抬頭,自顧的倒酒。
周正看著他臉色還好,應該沒有喝多少,便道:“你進去吧。”
魏希莊到嘴邊的酒杯一頓,抬起頭道:“去哪里?”
周正道:“進詔獄,我會在外面放出風聲就說你因為厭惡閹黨,在魏忠賢面前直言頂撞,被他關進詔獄,準備處死。”
魏希莊怔了怔,腦子倒是清醒,迅速轉過彎來,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周正,道:“你就篤定九千歲會倒?”
現在魏忠賢如日中天,世人皆稱‘只知魏公,不知皇上’,從內閣到六部,再到多少封疆大吏,都是閹黨的人,甚至于袁崇煥這樣的邊疆重帥都給他賀壽,歌功頌德。
這樣的權勢,哪里是要倒的跡象?
周正看著他,道:“道理我都給你講過了,反正就是到年底的時間。沒了那爵位又如何,周氏牙行現在幾十萬兩的家資,就算你被趕出魏家,免了所有官職,難道我還能侵吞你的那一份不成?”
魏希莊這個倒是不擔心,只是,只是那是爵位啊,送到嘴邊的爵位啊!
周正知道他萬分不甘心,道:“幾十萬的家資,夠你買多少地,取多少房妻妾?你想要福澤多少后輩都行。再說了,將來如果魏忠賢真的不倒,你回去認個錯,就算爵位沒有,榮華富貴還是少不了你的。”
魏希莊聽著周正的話,默默喝酒。
“去吧,躲一躲,反正里面有你的人,好吃好喝,也省的麻煩。”周正看著他說道。
魏希莊不甘心,心里十分后悔聽信周正的話,現在周正更是勸說他進詔獄,這讓他更不是滋味。
要不是他確定周正對他沒有壞心,恨不能弄死周正。
周正也知道他現在說話有些過分,但這是在救魏希莊的命,哪管的了那么多,沉聲道:“這件事,無論如何你都要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