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的結果是白費,這樣的感覺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好受。而對于醫生們來說,這種事情的代價是一條生命——這種感覺就更難受了。
生命從來不講道理。它就是這么突然且毫無征兆。同時具備了堅韌和脆弱,讓人猝不及防。
把人送走了之后,曹嚴華醫生和其他幾位醫生干脆直接去了火車站內,提前和另一組醫生換了班。而在這場小騷動之后,火車站廣場上的施工很快又重新恢復了正常。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至少是恢復到了努力往正常去努力的方向上。
四院里的工作也和這場地獄馬拉松一樣,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樣子。
綜合診斷中心里,目前大部分醫生仍然在休息。張智甫教授和徐有容各自完成了一臺手術后,現在也回到了綜合診斷中心里繼續休息——張教授是去替一名突發腹痛的麻醉醫生替崗,而徐有容則是作為主刀醫生,完成了一例蛛網膜下血腫清除術。
孫立恩換好了布魯恩為他準備好的衣服之后,坐在辦公室里無所事事——還在住院接受治療的病人只剩下了兩人。而且病情都非常穩定,穩定到隨時可以辦理出院的地步。
說白了,雖然中斷了度假,但在孫立恩看來,他現在基本就和繼續度假區別不大——最大的區別是自己身上這衣服是老帕給的,而且他還把自己的內褲扔在了度假村的洗手間里沒有洗。
沒有溫泉,沒有電視,沒有舒服的可以窩在沙發里看降雪的角落。孫立恩頓時開始覺得……這還不如給自己找點事情來干干比較好。
“我勸你好自為之。”在得知孫立恩的心理活動之后,布魯恩對自己面前的這位年輕上級醫師給予了苦口婆心的規勸,并且還用上了成語,“你要對自己的身份有自知之明。你是什么人啊?嗯?”
“是……是規培?”孫立恩試探性的回答道。
“……是。”布魯恩似乎沒有想到孫立恩能回答這么一句話。不過過了幾秒鐘后,他卻梗著脖子點頭道,“急診那邊,有一堆主治醫生和副主任醫生們正在全力工作,你去不是添亂么?”
好像……還真是這么個道理。
“而且,你的長處并不在急診上。你擅長的不是診斷嗎?”布魯恩稍微緩和了一下情緒,然后對孫立恩提出了更加嚴肅的批評,“不要有熱鬧就往上湊,這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現。一個合格的,有足夠政治覺悟的醫生,你首先要服從組織安排。”
“哦……”孫立恩點了點頭,重新轉過身去看起了文獻。過了半個小時之后,他才反應過來來情況好像不太對勁——組織安排我啥了?
想通了其中關節之后,孫立恩正準備和這位有十年黨齡的美共黨員再辯論一番,而座機上的電話卻恰到好處的打了過來。布魯恩搶在孫立恩之前接了電話,聽了幾句之后,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孫立恩,然后對電話那頭說道,“好的,我現在就讓他過去。”隨后掛掉了電話。
“誰啊?”就算“政治上很幼稚”,孫立恩也猜的到這電話估計是來找自己的。“又來了奇怪的病人?”
“應該不是。”布魯恩搖了搖頭,“宋院長問你在不在,如果在的話,去她辦公室一趟。”
哦豁,孫立恩咽了口口水,然后有些心虛的往院長辦公室走去。宋院長很講道理,宋院長很護犢子。這些事情孫立恩都清楚,不過被突然一個電話叫到院長辦公室,他還是本能的產生了心虛的感覺。
走在路上的過程中,孫立恩一直在琢磨,自己這段時間的治療里有沒有疏漏。結果一直走到了宋文的辦公室門口,孫立恩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因為什么事兒才會被叫到辦公室里來。
“坐。”敲開了院長辦公室的大門,正在電腦前面點著鼠標的宋文看了一眼有些忐忑的孫立恩,隨后指了指旁邊的座位讓他坐下,“你喝點什么?”
“啊……不用了。”孫立恩半個屁股坐在凳子上,非常局促的看了一眼宋文。眼見宋院長似乎還沒有忙完,他只能閉嘴什么都不說,等著領導訓話了。
“今天叫你過來,是有這么個事兒。”宋文看完了屏幕上的內容,從桌子后面站了起來。她慢慢走到孫立恩對面坐下,手里還習慣性的拿著自己的煙盒,以及那支玫瑰金色,上面刻滿了細密花紋的都彭打火機。“那個叫齊嫣然的小姑娘,你最近有了解她的病情變化么?”
“額……沒有。”孫立恩張了張嘴,然后不好意思的說道,“她現在一直是在肝外科住院,所以我這邊也就沒有跟進。”
“這些是她最近的各項檢查報告。”宋文對此并不意外,她點了點頭后,從自己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個挺厚實的文件袋遞給了孫立恩,“這是她最近的所有檢查報告。”
孫立恩不明所以的接過了文件,他并沒有著急打開,而是問道,“最近的檢查有什么問題么?”
“最好是沒有問題。”宋文撥開了煙盒,然后又把煙盒重新合上,“你先看看檢查內容——重點看一下,她現在的情況能不能接受肝臟移植術。”
“這個……我不專業啊。”孫立恩為難道,“這種問題,應該問肝外科和移植門診的醫生吧?”
“他們的事情等會再說。”宋文對這個建議不可知否道,“你是院里最好的診斷醫生……之一。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齊嫣然現在的身體情況怎么樣,她能不能接受移植?”
領導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孫立恩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也得先老老實實看完了報告內容才行。不過,他一邊看著報告,一邊卻在腦子里琢磨了起來——明明宋院長自己也是個有很多年工作經歷的行業大牛,為什么這種東西還得叫自己來看?
花了十來分鐘,孫立恩終于看完了所有檢查內容。他抬起頭來,對著宋文認真道,“宋院長,從現在的檢查報告上來看……她的情況還算穩定。腫瘤標志物下降到正常范圍內,而且病毒量也很低——應該是可以耐受移植的。”孫立恩頓了頓,然后說道,“不過……順德和尚不是不符合捐獻條件么?她的供體從哪兒來?”
“供體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聽到了孫立恩的解釋后,宋文的表情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她放下手里的煙盒,對孫立恩非常自然地擺了擺手,“行了,我這兒沒事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