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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雪林

  楊河領軍北上,一路不打旗號。

  此行大體距離,天月寨到郯城一百二十里。郯城到嶧縣一百六十里。嶧縣到滕縣一百二十里。滕縣到鄒縣九十里。鄒縣到府城五十里。楊河也打算按這個路程扎營歇息。

  天寒地凍,嚴酷的天氣中長途行軍,除了卒然遇敵,最大敵人就是疾病、水土、天氣等因素了。哨探得知,郯城、嶧縣、滕縣、鄒縣諸地皆被清軍攻占損毀,但總留有建筑,比在野外露宿扎營強。吃熱飯熱菜喝熱湯的概率也比野外高。

  除此,輕便的帳篷,厚實的斗篷氈毯,口罩、手套、生姜、烈酒,隨行的醫士獸醫也不可少。

  楊河規劃,每行軍二十里略略歇息,喝口烈酒暖暖身體,人馬保持狀態。近午時,大軍到達鐘吾寨。軍寨防守的人員已換成九總的林光官,張松濤的六總也早得命令,在此等待匯合。軍寨也早準備了大量的熱菜熱飯,姜湯熱水,供北上的大軍享用。

  午飯后稍稍歇息,張松濤的六總匯合進隊伍,楊河等人繼續北上。

  鐘吾寨過去不遠就到山東的郯城界,這里有一紅花埠鎮,本是個馬驛,因處水陸要沖,慢慢發展成繁華的市鎮。歷史上也頗為有名,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蓮香》篇,寫的就是紅花埠的故事。

  與防峿鎮、劉家莊一樣,紅花埠鎮同樣圩墻高高,外面挖滿各種各樣的大水坑子,又組建了大量的義勇。相比縣城、州城,這樣的莊子反而防守更得力,因此清兵南下未遭茶毒。

  遠遠可以看到,圩墻上不斷有人在巡邏,對任何風吹草動都非常警惕。楊河等人無意驚擾,快速從鎮旁不遠的官道馳過。

  過了紅花埠鎮,肉眼可見的蕭條,村寨或成焦土,或寨門緊閉,破敗凄涼。眾人保持戒備,九爺、錢三娘等人的騎兵隊早前后左右的散開,偵探范圍數十里,每人二三馬,有警便知。除此,騎兵隊還有偵測扎營地點,尋找水源水井的任務。

  曾有遇的哨探隊也早就出發,他們的任務就是密切關注青州府等地清軍的動靜。

  通京大道,相對好走,下午時分,楊河的二千兵馬就到達了郯城縣的外面。

  郯城早就被毀,滿目瘡痍,到處是燒焦的房屋,死難者的尸體。清軍攻占郯城后,放火燒了整個城池,百姓或死或逃或被擄走。楊河等人進入城池,已經看不到一個幸存者的身影。街巷僅余尸骨,還有處處可見的斷垣殘壁,甚至四座城門都全部倒塌了。

  楊河等人都是無言,只余深深的憤怒在心頭。

  騎兵隊早偵探好宿營的地點,并尋找到了一些尚有清潔水源的水井。新安軍發展到現在,野外行軍扎營早就形成完善的條例。楊河這個主帥吩咐下去,中軍官張出恭立時安排,各總營房在哪,道路指示標記是什么。今日哪總值守。各總內又誰做飯,誰喂馬,誰放哨,一切都井井有條。

  當晚楊河與中軍各隊居住縣衙與周邊,各總分居城池四隅,他出外巡視一圈,看各總隊都有相對完整的居所,又按甲伍分布,大家都有火塘烤火煮飯。拆來的木頭在“噼啪”的燃燒,鐵鍋里熱騰騰煮著飯,鐵壺里沸滾著肉湯與茶水。有熱乎乎的飯菜,有熱騰騰的姜茶,甚至還能燒點熱水洗個腳,士兵們士氣都很高。

  又看了一圈各總的馬騾,隨行的獸醫表示這些畜生沒有問題。

  當然,這也是剛剛開始的緣故,更大的考驗還在后頭。

  第二天一早,眾人就出發,今日任務略為艱巨,要走一百六十里到嶧縣。

  從今天開始,可能就會有人馬掉隊生病。人生病,只能讓其原地潛伏,留一些食物藥品。馬生病,只能殺來吃了。

  其實對此次千里行軍,除了總隊級的軍官,普通士兵并不知道此行目的是什么,只知道楊相公要帶他們去兗州府城。

  然楊河親手締造這只軍隊,一場又一場的勝利,最近更斬首東虜大捷,威望素著,軍官士兵早對他的任何決定深信不疑,楊相公說做什么,大家伙就做什么。

  從郯城到嶧縣有馬頭鋪、層山鋪、芙蓉鋪、柳莊鋪、卞莊鋪等鋪,每鋪相距二三十里。從郯城西去,越發的寂靜冷清,官道寂寥,白雪茫茫,萬徑人蹤滅,四野看不到一個行人。

  所遇村寨,盡是斷垣殘壁,民氣蕭條,與死為近。這有歷來災荒兵亂,更有清兵入寇的原因。胡騎所到之處,摧毀了一切看得到的人煙。行人凄斷,城邑鄉村有瓦礫而無室家,有荊蓁而無煙火。大地一望莽蕩,蒿艾不除,荒草連天。

  看白雪蒿草,荒廢無盡的大地,北上新安軍戰士皆盡震撼,睢寧邳州各地雖有許多不如意,但相比“盡于虜,盡于疫,盡于荒”的山東各地,反顯桃源了。

  仍按規劃,大軍每遇鋪遞歇息一會,一路景色盡是凄涼。走了兩天了,官道上就沒有遇到一個人,所過之處,也盡是人煙斷絕,偶爾看到一些豪強的堡寨傲然聳立。

  與楊河以前遇到的永安集一樣,豪強的堡寨連清兵都無可奈何,無論如何的改朝換代,千百年來他們都是這塊大地的真正主人。

  傍晚時分,兩千大軍到達嶧縣,今日又順利完成任務,隨行醫士表示,雖大軍略顯疲憊,但總體來說,并沒有士兵與馬匹生病掉隊。

  嶧縣北臨仙壇山,西臨承水,物華天寶、人杰地靈,城周四里有奇,然與郯城一樣,嶧縣早被清軍攻滅,關廂皆毀,滿目瘡痍。

  楊河等人無言駐扎歇息,第二天一早,又繼續趕路,從西門迎恩門外二十米的孺子橋跨過承水河。

  此橋全長近百米,寬七米,盡用青石筑砌而成,為嶧縣八景之一,每年楊柳青青時,水汽氤氳,如煙似霧,被稱作“承水環煙”,此時只余凄涼。

  孺子橋西接嶧縣往滕縣的官驛古道,往西去有薛堌鋪、義河鋪、楊莊鋪、斗溝鋪諸鋪遞。同時這條官道的北面有著大片的山嶺,一直到滕縣的臨城驛止,山嶺連綿五十多里,很容易潛伏大隊人馬。

  全軍上下都提高了警惕,這些山嶺離官道不過二三里,倘若有敵騎突然沖出,大軍又來不及結陣的話,情形就非常的不樂觀。

  早在出郯城的時候,錢三娘的騎兵隊還來報,他們騎兵哨探時,似遇不明精騎窺探,懷疑是韃子的哨探捉生軍,但待騎兵隊上前滅殺時,那些不明精騎又詭異的消失無蹤。

  種種信息讓楊河提高了警戒級別,全軍盡可能小心的通過了那段官道,好在無事發生,近午時,大軍到達了滕縣的臨城驛。

  后世這里屬于棗莊市的薛城區,此時為臨城馬驛,為南北陸道必經之所。從這里北上,到滕縣有七十里。往南走,經南端的沙溝集可以去徐州的利國驛。

  臨城驛早就圮毀,整座驛站內外蕩然一空,楊河大軍略一歇息,繼續趕路。

  與所經郯城、嶧縣等地一樣,滕縣境內亦是室廬丘墟,人民死亡略盡,不要說人影,便是野外廟店皆被摧毀,蓬篙滿徑,雞犬無聲。

  此縣為九省通衢,全境地勢洼下,道路偏陷,遇陰雨過客幾乎斷行,然此時天寒地凍,土地堅硬,倒也不難走。

  下午,大軍到達了滕縣城,此城周五里,高三丈五尺,有四門,但被清軍攻破后,廬舍化為灰燼,城郭官衙皆成丘墟瓦礫,仍沒有遇到人。這種被清兵攻破的城池,不說幸存者不敢再入,便是盜匪也不愿意居住。

  歷史上山東各城破后,有司招集幸存百姓,“有謂曾經虜破,人已膽裂,招之不來者”;“有謂城垣廣闊至二十余里,而城中居民不滿二三百家者”;“有謂編審人戶向來數萬,近止千余,握筆唱名,幾同點鬼者。”

  殘余的幸存者全部逃入鄉野山林,遺世避居,結寨自保,這也是小亂避于城,大亂避于鄉的道理,這塊土地人民千百年來的生存智慧。

  大軍入城扎營,城池再破,也比野外強。今日行軍一百二十里,士兵們仍然精神飽滿,但有兩匹馬騾生病,楊河下令殺了吃肉。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正月十九日,楊河大軍繼續出發,經鮑塚鋪、萬安鋪、柏山鋪等鋪遞可到鄒縣,路程約有九十里。

  丑時,大軍到達柏山鋪,前方不遠就是鄒縣城,到了鄒縣歇息一晚,再走五十里,就到兗州府城。

  離目的地不遠了,全軍都是精神一振,下意識催動了馬匹。

  此時馬隊也奔馳到嶧山的腳下,此山素有“岱南奇觀”“鄒魯秀靈”之美譽,相傳秦始皇東巡至嶧山,曾命人刻石立碑,劉邦、劉秀、唐宗、宋祖等帝王都曾駐蹕。又有無數的文人墨客留下碑碣刻石。

  不知是否馬隊驚動所致,一大群鳥雀從山中驚起,它們撲愣著,高高的飛起。

  它們振著翅,望著下方有若長龍,視線越來越小的馬隊,撲騰的飛向了遠處的山嶺。

“撲愣愣……”一只山雀落在不遠處的山林,色爾格克下意識瞥去  鉛筆小說23qb.net

  ,目光利如鷙鷹。

  正是費縣祊水河邊,官山腳下。

  蹄聲如雷,沉重的馬蹄踏得雪花亂濺,二十余騎彪悍兇殘的清騎沿著河畔邊的山路奔馳。

  前方十騎,個個長尾紅纓,斜尖火炎旗,精甲重疊如鱗,銀光閃耀,正是滿洲鑲白旗的巴牙喇戰士。

  后方十五騎,是穿著白色外鑲紅邊、厚實棉甲的騎士,個個盔槍高豎,紅纓飄揚,卻是滿洲鑲白旗的馬甲。

  最前一騎,雕翎獺尾,飛虎狐尾旗,同樣厚實沉重的銀光鐵甲,便是葛布什賢營一等侍衛色爾格克。

  此人為巴圖魯阿拜岱之后,襲世職三等甲喇章京,又授一等侍衛。伐朝鮮,圍錦州,每每斬獲頗多。此行奉兗州路主將圖爾格之令,前往嶧縣的羊鼻子山匯合,限三日內到達。

  山路蜿蜒,色爾格克面無表情的看著道路兩側,祊水兩邊盡是白雪皚皚的山嶺,山勢起伏,多山石樹木。

  這種地勢很方便設埋,但南蠻敢埋伏嗎?大清兵縱橫南北,所遇城池無有不克,南蠻或望風而逃,或乖乖跪著受死。野外?那更是大清勇士的天下。

  或許有一只隊伍……陳泰大敗逃回,差點全軍覆沒的消息已經傳出,震動了整個兗州路的清兵。聞聽他們哨騎也頗為犀利,亦有別旗的哨馬受挫。但耳聽為虛,這些事對色爾格克來說太遙遠,他也不認為遠在南直隸邳州的鄉兵們,會跑到山東費縣這邊來。

  出乎色爾格克意料之外,這片山嶺中,真有一群人在埋伏。

  與官山相鄰的鳳山上,距山道二十幾步的山坡上,這里多亂石雜草,一群男子靜靜趴伏,眺望山道那邊洶涌奔來的韃子馬隊,神情緊張又帶著堅決。

  他們裹著羊皮襖,或戴冬氈,或戴皮帽,或結著厚厚的四周巾,手上武器盡多短矛標槍,又有鳥銃,吸引人注意的是山石后架著的三桿大鳥銃。

  這是有名的“九頭鳥”,銃管粗長沉重,重達二十余斤,用藥一兩二錢,可容大彈一個,小彈九個,一銃擊出,有鳥銃之準,又有佛郎機之烈,堪稱戰場上佳利器。

  大鳥銃、鳥銃上的火繩皆已點燃,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扶著大鳥銃,他面容沉靜,帶著幾分書生氣,但臉上數道刀疤,卻讓其顯得兇狠彪悍。

  旁邊又有一個年輕人扶著大鳥銃,他結著四周巾,羊皮襖上沾滿積雪,眼神恨恨,只盯著那邊過來的韃子騎兵。

  看清騎越近,青年悄聲道:“注意,我們只有一擊,打了就走,不要戀戰。打不中人,就打馬。馮兄弟曾跟韃子交過手,他們都有重甲,我們弓箭無用。所以沒有銃的兄弟,用標槍,用石頭。”

  眾人咬牙道:“知道了魏爺。”

  此行伏擊,為了打得準,眾人冒險選在距道路三十步之內,這個距離韃子弓箭要命,所以打了就跑,只有一擊的機會。

  好在他們身后不遠就是樹木,松柏片片,樹木高大,打了往林子一鉆,想必韃子兵追不過來。

  伏擊前,他們還聽從了“馮兄弟”的建議,棄用弓箭等物,選用更有殺傷力的鳥銃,標槍,甚至石頭。那三桿“九頭鳥”更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各人靜靜潛伏,艱難等待戰斗的到來,聽蹄聲越近,韃子眾騎那兇殘冷血的神情看得更清,眾人心臟劇烈跳動,很多人吹了吹龍頭上的火繩,準備戰斗。

  背旗飛舞,紅纓飄揚,數十騎奔騰如雷,色爾格克策在馬上,俾睨威嚴,猛然他眼角一抽,前方山坡似有紅光閃動,火繩?

  色爾格克猛的一個蹬里藏身,又順勢滾落馬匹,就翻滾到山道的坡下。

  就在這時,“嘭嘭嘭”,幾聲奇特凌厲的大銃轟響,山坡上濃密的煙霧冒起,長長的火舌噴吐,一片凌厲的紅光掃射過來。

  色爾格克的坐騎凄厲的嘶鳴,馬身上冒出一片片血霧,就那樣翻滾在山道上。銃彈激打在山路上,甚至激起大股的積雪泥土飛騰。

  色爾格克堪堪避過打來的銃彈,身后眾騎就沒那個運氣。

  巴牙喇壯達特穆慎策馬隨后,被“九頭鳥”的大彈打個正著,斜斜的從左胸到后背,血肉骨骼全部被打穿,身體前后破開了一個滲人的大洞。他銀光閃耀的厚實鐵甲宛若紙糊,甚至隨大彈擊發的九個小彈亦將特穆慎的身體余部,還有胯下的馬匹打得血肉模糊。

  又有特穆慎后面的一個巴牙喇戰士,整個右手臂連肩膀都被大彈打沒,余者九個小彈,亦是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馬匹上。戰馬慘嘶,亂跳亂躍,將背上的尸體遠遠拋離開去。

  隨著“九頭鳥”的擊發,山上同時有鳥銃擊響,眾多的標槍與石頭扔來,山道上人叫馬嘶,眾多巴牙喇與馬甲紛紛躍下馬匹,尋找掩護。

  很快襲擊停止,山上有人喊叫,就見襲擊者收拾物什,起身就走。竟毫不戀戰,一擊就走。

  色爾格克掩在道坡之下,眼神駭人,他左手一抽,腰間左手位置的大梢韃弓已持在手上,右手一抽,一根粗重的月牙披箭就此搭上,其形如鑿,箭鏃閃著幽冷的光芒。

  他猛的躍起,在山道急行幾步,尋找襲擊者的身影,猛然拉開弓,弓弦一直拉過耳邊,箭鏃隨著林邊林中若隱若現的身影轉動。

  他猛的手一放,弓弦震顫,“嗖!”月牙披箭呼嘯而去,就射中一個欲逃入林中的身影,讓他往前撲倒了過去。

  色爾格克又搭上一根重箭,弓胎拉得嘎吱嘎吱的響,手一放,箭矢若閃電黑影,又鉆入林中,射中一個剛從松樹旁掠過的身影,讓他沉重的身軀從雪坡上滾下。

  與色爾格克一樣,還有眾多的巴牙喇與馬甲取弓,搭上各樣重箭急射,若狂風暴雨,重箭如雨點般追去,那方傳來慘叫,顯然有逃跑不及與閃避不及者中箭。

  最后襲擊者完全竄入山林,被樹木與山勢擋住。山間完全寂靜下來,仿佛剛才的襲擊只是一場夢魘。

  色爾格克回轉原地,這里一片狼藉,人馬尸體流出的血將積雪染得殷紅,巴牙喇壯達特穆慎、巴牙喇勇士赫圖的尸體就擺在那里,尸身樣貌慘不忍睹。垂死與受傷的馬匹仍在哀鳴,寒風劈面,卻劈不開那刺鼻的血腥味。

  除此還有傷者,一個馬甲右臂中彈,另一馬甲給他包扎,他死死咬著下唇,額頭的冷汗不斷滴落。又一馬甲左肩被標槍擦過,甲葉扯爛,帶走大塊的皮肉。還有一馬甲被石頭擊中,滾落馬下,吐了好幾口的血。

  好在此行都是滿洲鑲白旗的精銳,眾白甲馬甲雖驚不亂,除了銃彈,大部分人都躲過速度有限的短矛石頭,或瞬間拔出兵器格開。除了這二死三傷,余者沒有大礙。

  但很多馬匹受傷,比如分得撥什庫格岱的戰馬就被短矛投中,顯然無用了。

  色爾格克等人冷冷看著,神情都非常猙獰。色爾格克望向山林,語氣中浸透著刺骨的寒意:“這些南蠻以為逃得了?”

  “狍鹿逃奔,卻逃不過海東青的眼睛,更逃不過獵人的追殺,他們逃不了。”巴牙喇戰士納喇望著山嶺,咬牙切齒。

  眾韃子都有些惱羞成怒,陰溝里翻了船。他們攻城略地,無所顧忌,卻被普通的南蠻百姓伏擊。還損失這么大,主子斥問,根本無法分說。唯有將襲擊者抓住,一個個碎尸萬段,方能洗刷這次恥辱。

  色爾格克觀望山勢,很快有了決定,他讓納喇與另一個巴牙喇,還有三個馬甲,策馬到山坳那邊,看機會包抄上去。

  三個受傷馬甲,還有一個巴牙喇留下,看顧馬匹輜重,特穆慎、赫圖兩人的尸體。

  余下五個巴牙喇,九個馬甲隨他從這邊追擊上去。

  很快他們上了山坡,到了襲擊者鉆入的林邊,這里倒了幾具尸體,看身形裝扮,這些襲擊者都很普通,最多一些義勇之流。

  色爾格克等人更怒,依著襲擊者逃跑的痕跡,進入了山林之中。

  林木高大,松柏處處,樹間、坡上滿是積雪,色爾格克等人判斷著各種痕跡,很輕易追了上去。

  他們都是來自白山黑水的優秀獵人,最擅追蹤,甚至根據山勢地形,還判斷出襲擊者逃跑的路線方位,不時抄近路追擊,很快就綴上了逃跑者的尾巴。

  他們若老練的獵人,有時緊追一陣,發出陣陣野獸般的嚎叫,有時又不緊不慢的追趕,只以箭矢射擊,持續給逃亡者以強烈的心理壓力。

  林間若隱若現的逃亡者有時也反擊,但他們的弓箭對色爾格克等人的重甲毫無威脅,手上的火銃又不及裝填,標槍等物林中使用不便又容易躲過。箭矢下不時留下一具尸體,還有掙扎抽搐的瀕死者。逃亡者越加慌亂,喊叫聲不斷,為了逃跑速度,他們甚至將大鳥銃都丟棄了。

  忽然色爾格克等人眼前一亮,眼前出現一片連綿的崖壁,地勢開闊,周邊沒有樹木。但并非絕地,往右可以繞過去,那邊亦是坡地,有著大片疏緩的樹林。

分得撥什庫格岱  鉛筆小說23qb.net

  帶一些馬甲聚在崖壁下,他亦是謹慎之人,這個地勢容易設伏,有過先前遭受伏擊的經歷,他自然不會冒冒然沖上去。

  色爾格克同樣觀察,崖壁邊腳步雜駁,顯然逃亡者盡從這邊逃上去,但先前他們大喊大叫,眼下絲毫動靜都沒有,這個狀況由不得眾韃子生疑。

  色爾格克等人商議一陣,令馬甲東阿、富義上前試探,他們半拉著弓,在后提供掩護。

  東阿、富義二人皆持盾牌,一人持鐵錘,一人持雁翅刀,謹慎從崖壁邊的緩坡摸了上去。

  快要探出崖壁時,東阿還做了個假動作,但緩坡上沒有任何動靜。

  二馬甲放下心來,繼續往坡上摸去。

  色爾格克等人心下一松,也要跟上去。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清脆綿長的銃響。

  東阿手中的盾牌碎裂,胸前一股血霧爆起,就從山坡上滾落下去,點點殷紅隨之撒落。他右肺部被打透,二層的重甲絲毫沒有阻擋銃彈,甚至銃彈碎塊散入胸膛各處,形成了氣胸現象。東阿呼吸急促困難,每次呼吸都宛若尖刀在肺部攪拌。他滾在地上拼命咳嗽,大口大口的鮮血咳出。

  另一邊的富義聽到銃聲,還來不及動作,又是一聲銃響,山林回音,盾牌的碎屑飛揚,富義向后飛騰出去,重重摔在坡上,隨之帶起大股積雪。他護心鏡被打出一個大洞,孔洞中噴出大股的血液。他一動不動,眼睛睜得大大,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失去了生命。

  “有埋伏!”色爾格克等人大喝,立時閃回崖壁。

  色爾格克眼尖,眼角余光瞥到左前方有煙霧騰起,距離他們位置三十幾步,他依著山石,向那方試探的射了幾箭。

  亦有眼尖的巴牙喇張弓撘箭,各依掩護,向煙霧處猛射。箭矢呼嘯若閃電,各樣月牙披箭、大禮披箭、掏檔子箭往那邊飛掠過去。

  但詭異的是,坡地上方沒有任何動靜,靜悄悄的,不知伏擊者仍在潛伏,還是他們已經逃走?

  眾人停止射箭,眾目相看,彼此的臉面都是鐵青。

  又遭伏擊,又有兩個馬甲被打死。

  看中彈的東阿與富義,一人早已氣絕,一人仍在抽搐,嘴角大股的鮮血涌出,眼看也不行了。

  一巴牙喇建議殺上去,將伏擊者千刀萬剮,色爾格克搖頭,總覺情形有些詭異。

  今日遇到兩波伏擊,但總感覺這第二波與第一波頗有不同,打得準,銃聲也頗為奇特,往常從未聽過。

  他與眾人低語,決定從側翼包抄上去,他留兩個巴牙喇、兩個馬甲與他一起。余者三個巴牙喇,分得撥什庫格岱等五個馬甲從疏林那邊抄過去。

  很快格岱等人又下到樹林,然后轉到右翼,借山石樹木的掩護,慢慢摸了上去。

  色爾格克等人待在原地,緊依在崖壁邊,半拉著弓,僅用眼角余光瞟著那方動靜。

  格岱等人慢慢摸去,四個馬甲持冷兵盾牌在前,他與三個巴牙喇撘著箭矢,貓著身子,極力潛伏前進。

  慢慢的,他們看到了,前方三十幾步外,有一條隆起的土坑,坑前多山石樹木,難道襲擊者躲藏在里面?

  眾人更加戒備,靰鞡鞋輕輕提起,慢慢踩在積雪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猛然又聽“啪啪”兩聲清脆綿長的銃響,血霧騰開,兩個走在最前方的馬甲盾牌拋飛,從雪坡上滾了下來。

  他們一個被打中胸膛,口中噴著血,拼命抽搐。一個更被擊中腹部,捂著傷口,凄厲的哀嚎。

  格岱等人大吼,他們看到了濃煙的位置,甚至有眼利的巴牙喇還看到土坑后頭盔移動的痕跡。

  這一瞬間,幾個韃子連珠猛射,粗長的月牙披箭與掏檔子箭連續射中那個頭盔,發出叮當的聲響。

  但很快那個盔帽隱去,土坑各處,石木后面,再沒有身影出現,伴著令人不安的寂靜,唯有那腹部中彈的馬甲,仍在大聲的哭嚎。

  土坑若壕溝,滿是積雪,坑前坑后長滿高大的樹木,往坡下看去,視線很好,無論看左邊還是右邊。

  一個身影甩了甩頭,從散發煙霧的地方移到另一處,嘩的金屬響動,戴著羊毛手套的手將銅栓拉了出來,連著半圓的鐵蓋一起帶出。腹膛口尤冒著騰騰的熱氣,絲絲白煙飄散。手套的主人將一發獨頭彈的定裝紙筒塞進膛口,將銅栓連著鐵蓋推了進去,嘩的一聲,銅栓右轉卡在,又將擊錘撥下。

  他背靠坑壁不動,臉容被口罩遮蓋,只露出一雙冷利無情的眼眸。放眼望去,土坑內若他這樣的長銃手還有多個,個個精甲斗篷,頭戴鐵笠盔,臉上蒙著口罩,手上戴著手套。或若他一樣背靠坑壁不動,或將新安銃架在土坑上,靜靜等待自己的時機。

  這些長銃手的身旁,還有多個的翼虎銃手,他們掩在土坑后,掩在山石樹木后,持著翼虎銃只是觀察下方的動靜。

  “阿哥……”那腹部中彈的馬甲仍在慘叫,他背靠一株松柏坐了起來,用力捂著自己腹部,那里內臟已經露了出來,顏色各異的腸子流出。看他凄慘的樣子,后方一馬甲忍不住大叫,想將自己阿哥救下來。

  “不要去。”分得撥什庫格岱對他搖頭。前方雖然寂靜,但格岱總有不安的感覺,似乎那里隱藏著大恐怖,土坑的后面,似乎充滿了極大的詭異與不詳。

  他心頭發毛,想沖上去,又不敢,就此退下,又心有不甘。看身旁幾個巴牙喇,亦是神情遲疑。

  同時中彈馬甲扎庫塔的哭嚎讓人心煩意亂,格岱幾次想將扎庫塔射死,免得他影響軍心。

  這時“啪”的一聲,銃聲清脆,回音陣陣,又一銃打在扎庫塔的身上,讓他慘叫聲更是驚天動地。

  “阿哥……”后方一馬甲再也忍不住,極力借山石樹木掩護,往阿哥所在地方奔去。格岱等人只得拼命射箭掩護。

  終于,馬甲撲到了扎庫塔的身旁,他一把抓住阿哥的手,就想將他拖拉下來。

  也就在這時,左側又響起了銃聲,清脆綿長,沉重的獨頭彈瞬間打在馬甲的胸口,打得他飛騰起來,血雨當中,轟然砸向地面,激起了大股的積雪。

  “啊!”不說格岱等人怒發如狂,色爾格克這邊,眾韃亦是目眥欲裂。

  一個巴牙喇一聲吼,再也忍受不住,他一把扔了弓箭,就抽出自己的重劍,吼道:“殺尼堪!”

  踏著積雪,荒蠻兇暴,若鐵人似的,就從緩坡上奔了上去,身后的斜尖火炎旗騰騰飄揚。

  “啪啪……”兩聲清脆銃響,兩發沉重的獨頭彈同時擊來,又同時擊打在巴牙喇的身上。兩團血光綻出,巴牙喇沉重的身軀從山坡滾落下來,他圓睜著眼,竟就那樣氣絕身亡。看他銀光粼粼的鐵甲破了兩個大洞,孔洞深陷,噴泉似的涌出鮮血。

  “啊!”色爾格克怒極,同時心頭又有懼意。他敢肯定,坡道上的伏擊者不是第一波襲擊的人,極有可能是那擊敗陳泰的楊練總麾下。

  正有退意,猛的山坡上摔滾下一大批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上面還連著引線,滋滋的燃燒著。

  “萬人敵!”色爾格克吼叫著,右翼位置,亦是傳來分得撥什庫格岱等人魂飛魄散的驚叫。

  色爾格克猛的朝邊上撲了出去,轟然巨響,萬人敵一個個爆炸,濃密的硝煙騰起,夾著血肉殘肢、盔甲碎片飛舞。

  刺鼻的硝煙夾著血腥味撲面而來,色爾格克猛的爬起,張弓撘箭,就躡到崖壁那邊。

  只是他拉弓的手一直在顫抖,在他旁邊,巴牙喇奎爾根與馬甲鄂特正滾在地上哀嚎,他們一個手被炸斷,一個腳被炸斷,他們抱著傷處,痛不欲生。

  而在分得撥什庫格岱那邊,亦是哀嚎一片,格岱靜靜躺著,兩只手都不見了,一半的臉,亦不知去向。

  硝煙慢慢散盡,色爾格克咬著牙,拉著自己的弓,卻遲遲不敢沖過崖壁去。

  “哈哈。”坑道那邊傳來一陣不屑的笑聲。

  慢慢的,雪林又恢復了寂靜,只余山風嘯叫,吹動積雪沙沙灑落。

  色爾格克一直張著弓,身形僵直。

  老白牛:多謝“獵手老孟”、“cheungwa2002”的盟主打賞,風云雨雪夢等書友的猛烈打賞,票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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